待禄星跟店中伙计交待好了以后,徐妙锦方才踏出了这家米铺。是有些日子没有出来透透气了,偶尔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确实能让自己郁闷的心情好转不少。
禄星驾着马车,徐妙锦就想下来多走动走动,两个贴身小丫鬟紧紧跟在小姐后面,时不时的窜到集市摊位上东瞧瞧西看看。行至一家汤面馆,徐妙锦却是提议走的有些累了,进去歇息下。巧云和敏儿自然是欣喜,禄星耷拉好身上布袋子也随他们进了这面馆。
要说这京城中小吃面馆也是无数,而徐妙锦选的这家倒是有些鹤立鸡群。仅从这面馆的名字上看给人一种非同一般的感觉,这面馆取名为“洪武烧饼面记”。
敢拿开国皇帝的年号命名自家店铺的名字,这店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敢这么干。这也勾起了徐妙锦的几分好奇,等进店坐好,一个招呼客人的老者勤快的跑过来,顺下肩上的抹布就往那台八仙桌上抡了一圈。
笑呵呵的问道:“几位客人想吃点什么?”
“那就每人一碗鸭血粉丝汤。”敏儿回答到,那跑堂的老者应下要求,可徐妙锦却开口问:“你们这店铺可是有什么来历?”
“嘿!这位小姐您算是问到点上了,我也算是这店里的老伙计。”老者噘动斑斑白须,把手中抹布往后一仰便无不得意的道出这店铺的光荣历史,“实不相瞒,这店以前只是卖烧饼的。烧饼做得好,就连宫里的洪武爷都爱吃。洪武二年,马皇后召老板进宫专门给洪武爷做烧饼吃。”
老者说到此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双手环抱着继续吐露,“那天啊,洪武爷在书房批大臣的折子,为了省事,这烧饼就直接送到他老人家书房里去了。巧的是这烧饼才咬了半口,那刘伯温就匆匆赶来。”
“洪武爷一想这刘伯温人人都说他能掐会算,当即就把咬了半边的烧饼扣碗里叫刘伯温猜上一猜。您猜怎么着?”老者卖了个关子,看那禄星听得起劲,便才得意洋洋往下说:“刘诚意道出一句话,说这碗扣住的东西像十五的月亮,又恰似被那天狗咬了一半。如此下来,当是被人咬了一口的烧饼。”
“这神机妙算的刘伯温不光猜出了这烧饼,还猜出了洪武爷的心烦事。时值立国初年,四川因战乱人口流失极多。刘伯温方才进了自己的提议,引丁入川。洪武爷大喜,叫刘诚意把那日之事记录下来,也才特赐了小店这块招牌。”
老者说得振振有词,加上那略有夸张的肢体动作,把禄星几个人唬的是一愣一愣的。说罢还用食指往侧旁一指,“几位客人,小老儿我从不打诳语,且瞧那面墙上。就是当年刘诚意留下的真迹。”
徐妙锦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幅墨宝。但与寻常墨宝又有所不同,上书“烧饼歌”三个大字。那洁白的宣纸被店家隆重的装裱起来,文章亦有些玄妙。
此城御驾尽亲征,一院山河永乐平。
秃顶人来文墨苑,英雄一半尽还乡。
北方胡虏残生命,御驾亲征得太平。
失算功臣不敢谏,旧灵掩盖主惊魂。
这诚意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胎?这文章略长,徐妙锦只是读了前四句就不敢往下再看了。此城当是南京,那院就是皇宫。现在是永乐二年,这第一句可不就是写的靖难之役么?秃顶,只有和尚才秃顶,徐妙锦由此就想到那姚广孝,按文中所写说他不久就将在文墨上成就一番大事。而后面一句徐妙锦更是深有体会,英雄还乡,指的就是前朝勋贵大臣通通被皇帝罢免,自己的哥哥,还有那李景隆,可不就是已经靠边站了吗?
若不是后人杜撰,徐妙锦惊奇的是后面两句,北方的蒙古又将发难,而这一次永乐皇帝将要带兵亲征。如果是真的,那大明北方又将战事连连,徐妙锦惊叹刘诚意推算之准,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句话,“刘公术数真是让人望而生畏,此文与那李太史的《推背图》不相上下。”
徐妙锦惊叹之余,发现禄星和敏儿仅仅是把这个事情当成了寻常故事,或许也只有巧云是半懂不懂,斜侧着脑袋回味刚才老者所讲的烧饼歌。
“店家故事说得不错,不过你们这里可是有卖香肉面的?”敏儿回过神来赞赏这老者,“我家小姐平日来就好这口,不知你这店里有没有卖的。”
“有,有。瞧几位口音和喜好之物,莫不是安徽那边来的?”老者回答。
“京城里的。”徐妙锦脸都红了,敏儿固然没有说错,随了家中父亲和哥哥的口味,她从小就爱这香肉,尤其是到了夏天,一家人就该围在一个大火炉旁,煮上一锅香喷喷的香肉来解暑。
敏儿也是这话才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眼见着邻桌那几个吃喝的书生听了他的话强忍起笑意,那巧云更加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垂下去。
香肉是文雅点的叫法,说俗气一点,那就是狗肉。徐妙锦有这个癖好,但这肉自古就上不得台面,更是被儒生和道士所耻。如此一来,徐妙锦每次想吃这肉了,总得偷偷摸摸,就跟做小偷似的。如今敏儿众目睽睽说了出来,自然是要被人耻笑的。
“好嘞,四份鸭血汤,四份五香肉面。几位客人,宝钞还是铜板?”老者冲着后面伙房吆喝了几句就询问在座的各位如何借款。
徐妙锦反问,“宝钞几何,铜板几何?”
老者摸了摸胡须,凑近了徐妙锦的耳边小声说:“宝钞共六百三十文,铜板二十文。”
徐妙锦解开腰间的荷包,取出十枚铜板交与店家。那老者接过递来的铜板在手里一个一个快速的掂了几下,这几枚钱正面均刻“洪武通宝”四个大字,有九枚背后刻着“京三”,一枚刻“京二”。
老者笑眯眯的把铜板收入围兜里,当是当三钱九枚,折二钱一枚。经他手上的铜钱无数,只是随意的这么一掂就知道这几枚铜钱共计重二十钱。倘若此也就罢了,但是老者看似漫不经意,实则眼光毒辣,这位姑娘手里的钱都是清一色的京钱,而且制式圆润,色泽鲜明,上面的字迹笔划清晰。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钱就是京城工部宝源局在洪武元年用第一批模子铸成的第一批铜钱。京钱较好于地方钱,这个众人皆知,可是成色这么好的京钱却也是难得一见。生意人得到这样的铜钱大多不舍得拿出来交易,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却如此出手,她的家境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就值得人深思了。
见拿了铜钱还不走,巧云询问老者根由。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的老者赶忙连连作揖,笑声问道:“小老儿斗胆请问,姑娘何姓?”
徐妙锦侧过身子回答:“家父徐姓。”
老者惊呼拍着脑门,喜好香肉,又有上等京钱拱起挥霍。如今听的他家姓徐,这身世不用问老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连连陪笑几声,“姑娘海涵,姑娘海涵,小老儿怠慢了几位。还请不要多计较于小老儿我,快请上座!”
老者指着店中正上方的席位,那是靠隔墙的位置。墙上还有文人墨客提的诗词,那位置是整个面馆最尊贵的了。徐妙锦拜谢后移身那位子,老者双腿奔跑堂前堂后,向着几个跑堂伙计呼喊:“快去给贵客上茶,要上好的茶。”
徐妙锦只觉得这老者有意思多了,活脱脱的像个小顽童。递上来的茶水还没等品几口,那伙夫就端上了鲜美可口的汤面。那味道自然是上上等,连洪武爷都赞不绝口的小吃,他还能有差的?
不过呼噜几下,几人的鸭血汤就下了肚。再端面狼吞虎咽之时,徐妙锦发现那巧云是怎么也不肯动筷了。禄星吃的两嘴抹油,就连敏儿也是啪啪的发出声响。徐妙锦当即就明白了,这是人家在忌口呢。
“来,敏儿把这份也吃了,多吃点才能长得白白美美,日后好嫁人。”徐妙锦端了巧云的那份香肉面给她。敏儿囫囵着油乎乎的嘴,用手背往上一抹就答应下来。
一顿风卷下来,禄星满意的拍了拍肚皮。说什么跟着小姐出门就是好,有的吃还有的玩。就连巧云也颇为赞同,想起跟在夫人的那些日子里。出门不是走访权贵就是置办贵重器物,哪里有这等时光。
又出了面馆,在老者恭送之后。徐妙锦就带着自己手底下的这几个家丁左逛右看,一路吃喝过来,就连东西都零零散散的买了一马车。那装钱的箱子只逛了几条街就减去大半铜钱。
而徐妙锦买入的又多是笔砚,墨纸,临回去的路上又购置了几副山水画,瓷器之类的东西。那载人的马车等到了国公府的时候已经被货物装的满满当当。
这一天下来,徐妙锦原本心中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尤其是在面馆听了那老者的一通趣事,她更加欣喜了几分。谁说京城里没有新鲜事的,往往这些让人寻味的东西大多隐匿于茫茫众生之中,你不去寻它,它自然是不会现身的。
到了晚上,徐妙锦坐于窗前,铺开买来的文墨。眼睛却呆呆的望着黑夜里的星光,烛光下,她手中的笔尖在砚台里稍微蘸了几下,便用极其工整的楷书写下了一段话:
惟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
刘基陈时策一十八欵,上从之。会陈氏入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欲决死一战,不胜而走未晚也。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基奋曰:“先斩主降议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尔。”上曰:“先生计将安出?”基曰:“如臣之计,莫如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且天道后举者胜,宜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时也。”上遂用基策,乘东风发伏兵击之,斩获凡若干万。上以克敌之功赏基,基悉辞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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