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日徐妙锦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的糟糕,自从过了腊月二十九,这南京城就没见过一束阳光。而徐妙锦则不同,或许是被那天晚上朱高炽真真给恶心到了,连续几天下来,不是呆在闺房里看书就是去那后花园练习骑射。
徐辉祖历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总是爱玩弄些兵刃,久而久之自然是不太会管他。也只有嫂嫂周氏偶尔会说两句,诸如什么女子理应专精针织女红之类,但大多时候总会换来徐妙锦的各种敷衍。兴许也有人无意走漏了徐妙锦的这份嗜好,自然前来提亲的人也就少之又少,毕竟有谁会娶一个成天舞刀弄枪的霸王女当正室夫人呢?
临近清明,当所有人都以为这阴雨绵绵的天气会一如既往下去的时候,就在今天正午,太阳竟然从云层里窜了出来。几束刺眼的白光穿过乌云,隐隐有万丈金霞的壮丽。
“嘿!小姐箭术真是出神入化,又中了。”敏儿怀抱着箭筒,惊叹着徐妙锦高超的骑射本领。在凉亭数丈之外立有一草靶,靶子正中间的红点上倒插着七八根羽箭。饶是如此,徐妙锦仍觉得有些不尽人意。
徐妙锦垂下手中弓箭,这赤红的硬弓上刻着“日居月诸,照临下土”这几个皎白的小楷字体。说起这把弓,据魏国公府上的人言传可是大有来历,此弓是徐达征战沙场时的贴身携带之物。属于一等一的硬弓,要是持弓之人没有三石的臂力,你休想把它拉开。
敏儿之前也曾尝试过,但别说张弓了。连抬起来都费劲,这重如千斤的东西整个国公府上也只有徐妙锦才玩得动。每当敏儿问及徐妙锦她为何有如此神力的时候,徐妙锦总是淡淡一笑,说自己从小就以父亲这弓为玩具,从没觉得它有多重。
如此一来,敏儿更是有些惊奇,不过也没大多问。倒是从禄星那里听来不少趣事,当年洪武爷率众与陈友谅的汉军决战于鄱阳湖,徐达凭借此弓一箭就把那“混江龙”上的汉军帅旗旗杆射断,在尚未短兵相接的时候,此举振奋了应天府义军的士气。
再有就是到了大明北伐,这把弓又彰显了神威。禄星每次与周遭的人说起这段往事,总是唾沫星子满天飞,就像他当时在场一样。一说是洪武元年八月二日晨,徐达兵临大都城下的时候张开此弓,将那城头上老态龙钟的前元王爷帖木儿不花射了个对穿。
一说又是在洪武元年七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徐达登上一处军营附近的高峰,凭此弓朝着前元皇帝孛儿只斤家小崽子逃窜的方向发出一矢。此箭虽然没射中元朝皇帝,倒是把那山峰给射塌了一半。把那惊魂奔走的妥懽贴睦尔吓个半死,逃去元上都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老国公真乃天神下凡也。”结尾的时候禄星还总是习惯性的用这句话来概括老爷的英明神武,旁边人听得起劲,但更多是当成饭后的谈资,敏儿就觉得他是在吹牛不打草稿。
“唉!真是无趣,最近可有新鲜的东西?”徐妙锦又发出一箭,那箭头却是有些偏了准心。当她回过手来再取箭矢的时候,发现敏儿手中的箭筒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这个嘛……京城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也不曾听过有什么新鲜事。”敏儿睁着大眼睛回话徐妙锦,又是发现手中箭筒已经空了才补充说到,“小姐若是觉得无聊,那大可上街去走走,散散心也未尝不可。恰巧禄星今天也要去置办些府上的柴米油盐,小姐意下如何?”
徐妙锦见她那顽皮的样子,大概也猜出她心中所想。无非就是在这府上憋的太久,逮住机会就想往外面溜。但徐妙锦却也是叹气一声,按礼制来说,堂堂开国六公的府邸所需所用自然是朝廷一手包办,只可惜皇帝如今削了哥哥的爵位,这待遇自然就没有了。
好在对于整个魏国公府邸来说,先帝赐下的房屋田产无数,加上这几年来的经营。整个府宅上百号人的吃穿用度也是不愁,纵然如此,徐妙锦心里还是一阵悲凉,家道难道就要从此败落了吗?
“那便依你,快去收拾收拾。”徐妙锦这一声吩咐可是把敏儿乐坏了,那神色别提是有多高兴。正忙着要去收拾东西,廊坊那边又有巧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姐,小姐!这是夫人替你置办好的冠服,明天祭祀,夫人可是为这事煞费了苦心。”这一路走来,巧云怀揣着手里那方木盒子高声说到。
明天就是清明了,经过巧云这一声呐喊徐妙锦才想起来。两日前宫里就发出告示,清明节陛下将携文武大臣,皇太子女,勋戚等一众人去往京城东郊紫金山上祭祀太祖高皇帝。徐家自然是在其中的,只是哥哥那脾气太倔。
连姐姐的生日他都没去,这一次他干脆就说“哼!那燕王还有脸去见先祖皇帝,就不怕他老人家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和上次一样,徐妙锦只能替哥哥前往。对此,周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搞得徐妙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想想之前自己心目中嫂嫂的形象,如今却是自愧不如。说到底,嫂嫂和自己一样,也希望这个家能重新凝聚起来。
徐妙锦打开木盒,这冠服与寻常时期倒是别无二致。大杉依旧沿袭了朱红色的绸缎,大明贵戚尚红,但凡重大礼仪场合的穿着皆是以喜庆的朱红色调为主。但是那冠头有些太隆重了,以往都是用些铜铁,但是这副冠头用的却都是玛瑙金银。
“料子不错,用的应该是杭州,苏州两地的丝绸吧?”徐妙锦微微抚摸那衣裳,只感觉轻柔顺手,纹绣的图案在太阳光下闪动,让人错觉的以为是活物。
“小姐真是老练,这冠服所用料子都是余杭那边贩来的。夫人花了大价钱,”说到这,巧云生出一个巴掌晃了晃,“每匹价格五两,都是白银交易。去年余杭风调雨顺,桑叶长势良好,才有了这等上好的丝绸。”
“这冠头会不会太奢侈了?”徐妙锦问到。
“这也是夫人特意交办的,这上面的珠子都是深海珍珠。仅挑豌豆大小,圆润无瑕疵的才行,一共有上百颗。就这些珠宝,夫人可是把压箱底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只为给小姐做一件新衣裳,小姐,这可都是夫人的一番苦心,请了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和金匠,我家小姐怎么就不能配这样的衣裳了?”
巧云的这句话让徐妙锦语塞,嫂嫂的心意自己又怎能违背?或许是身为女人的原因,尚美之心也在作祟。总之这身衣裳无论从选料还是工艺上来看,与自己之前那身冠服是有天地之别。说句真心话,徐妙锦还真有些爱惜它呢。
“那就先送到我房里去吧,巧云你也快去快回。等下我们一起上街。”徐妙锦吩咐下来,巧云想问为何的时候,那收了靶子上箭矢的敏儿就赶了回来抢先答道:“小姐觉得无聊,正打算和禄星一起去那集市上买些东西。”
巧云连声答应下来,草草将盛装衣物的盒子放到了小姐的闺房就去找那禄星一起上街逛逛。能和四小姐一起逛街即便是禄星这个大管家也是又惊又喜,当即就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收拾好行装就出发了。
此行是为置办米粮,禄星带着他们就往东边的米市上去了。七拐八弯的,最后停在一家气派的铺子面前。
“哟,这位客人您又来了。一切如旧?”在柜台打着算盘的伙计一见禄星就急忙笑呵呵的恭迎过来,徐妙锦不用想也知道禄星是经常到他们这里来买粮的。
“一切照旧。”禄星摆出一副阔气十足的样子,只不过这副做派也没有持续多久就烟消云散了。
“好嘞,客人您且稍等片刻。”伙计笑脸迎着禄星说了这话就冲后面仓库里的人喊道,“小米两石,送城南魏国公府!”
那伙计一甩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手,回到柜台劈里啪啦将算盘敲打了一通,停下来的时候对禄星说:“一共四百贯,客人您是现结还是先记账上?”
禄星一听对方报出的价格愣了半晌,良久才缓过神来,“管事的,您老这坐地起价有些太狠了吧。年前到你这买米也才一百贯一石,怎么过了一年就长了一倍?”
“看你说的,这年头钱不值钱,朝廷那边还在没日没夜的印钞,这银子管收不管派的,它能不涨么?得亏您来的早,要是再来晚点,这米价还得往上翻。”
禄星还想辩驳几句,可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自己身上根本没多带那么多宝钞,要是赊账就有些难为情了,毕竟小姐就在自己身旁。
正在禄星犯难的时候,徐妙锦叫敏儿把之前出门携带的那个大木匣子从车上卸下来。这木匣子重的出奇,得靠禄星用马车拉。禄星不敢打探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很奇怪小姐为何执意要携带此物。
“管事的,两石要多少?”徐妙锦打开匣子,里面全是一贯贯铜钱,目测也有上百贯。
“哟!几位原来不是用宝钞,早说啊。”伙计一拍脑门,笑意更加浓郁了几分,“铜钱三贯就能买两石,这位小姐,得亏你拿的是铜钱,要是银子,我们这店还真不敢卖给你。”
禄星也是恍然大悟,原来马车上装了一箱子的钱。难怪刚才那拉车的马看起来那么吃力,要知道禄星也是有些日子没见铜钱长什么样子了。
“赶紧麻溜的,两石啊,回头送府上。”禄星顺水推舟,那伙计接过递来的三贯铜钱赶紧就叫人过来清点,禄星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整整三千枚铜钱,您老慢慢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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