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对各部账本自然是烂熟于心,只是随意的翻看了几下便就将其合上。“士奇所言极是,这个办法确实能解决当前之急。但却不是个长久之计,北京的城建早晚都是要提上日程的。国库如此空虚,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解缙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在提及他说的这个人眼睛也是光亮起来。
“阁老说的,大概就是户部的夏算盘吧。”杨士奇也露出笑容,“实不相瞒,我昨天刚接到夏算盘从江浙递来的则子。此刻也正打算呈给阁老。”杨士奇说罢就从袖管内抽出一封红色滚边的硬壳公文,解缙见是他的则子,马上迎过来从对方手上接了过去。
“这夏算盘是整个大明朝理财的一把手,人也颇为勤勉。从洪武三十一年开始,江浙连年暴雨,赋税始终收不上来。陛下登基后罢工部侍郎,启用了他来治水。这才不过一年就成绩斐然。”杨荣听闻这夏算盘似乎很感兴趣,侧着身子与胡俨交谈起来。“也就是这么个能干事的,连前几日皇后娘娘的生辰宴都没能讨上杯酒吃。”
“据我所知,这夏算盘年前还在吴淞河开凿河道,估计现在已经到苏州了吧。”胡俨附和杨荣,就是那刚刚争吵不休的黄淮提起他们口中的夏算盘也是颇有赞词。
解缙也没管旁人说什么,打开则子细细观看,上面写道:
上疏原文:
户部左侍郎臣夏元吉谨奏;为民事徭赋为国之根本,以此而正君道,则臣明职,此为万世治安,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财力民事,天下君臣之源,责重无怠。
臣闻太祖旧事,税赋偏允,民多有违制,致使纳粮者十之有三,何其道耶?帝有恢弘治世之志,文治武功,其民事尤重。今观天下之局,民衰而君盛,咎察否事,惟徭役偏失,则匡正以扶。
臣夙夜忧叹,拟章六道以呈君上观之。
一曰裁冗:自高皇帝设坛告天,以明立国,郡王公爵用度奢多,或减之;部衙有增无减,禄多事少,或减之;卫所冗兵久矣,不佳兵事之数众,或减之。
二曰平役:绅民一体,贫富无差,纳其府库。
三曰清仓:彻查贪墨,筹天下之仓以备用之。
四曰屯种:流民移边耕屯,以免赋而优。
五曰盐法:以商入九边贷粮,凭取盐引。
六曰钞禁:紧缩银根,勾以盐产,保誉纸钞。
凡此六项,皆为养民事,兴君道,弘臣节。开源节流,无不利往。臣昧死竭忠,惓惓为陛下言之。革鼎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民物之安焉决,幸惟陛下纳留,宗社之盛,苍民之盛矣。臣胜感泣零,栗肃惶恐之至,为具本亲赍,谨此奏闻。
“这个夏元吉……”解缙看完则子后苦笑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想到我们前头去了。财政吃紧,无非就是弥补亏空,就连怎么个开源节流人家都写的明明白白。”
“那阁老的意思是?”杨士奇拂袖而坐,与众位同僚攀谈起这未来年岁里的财政计划。只是这些改革虽有益处,然而却是要得罪不少人。别的不说,光是第一条裁冗,那些皇亲国戚自然是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的。这已经超出了内阁的管辖范畴,非陛下出面不可。
“让他当个左侍郎确实有些屈才了,陛下也有意他。干脆这次回来,直接升任户部尚书,我亲自去跟皇上说。”解缙将这份则子传给各位阁员观看,所言句句属实,但却不被人们看好。
“这……能行吗?”胡俨依旧有些担忧,则子里的财政改革方案可是要切掉不少人的蛋糕。他这一刀下去,说不定就要激起千层巨浪。到时候恐怕在座的所有人都没那个能力压住局面,“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能否再延缓片刻。”
看到列位大臣都摇头叹息,纷纷表示不太看好此事。侧头的时候,发现就连平日在内阁中较为实干的杨士奇都垂着头不肯多言语半句。此景映入解缙的眼眶,他倒是有些释然,毕竟这改革历朝历代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说宋代的王安石,他的那些政策不也最后灰溜溜的下台了吗?与其说内阁大臣不看好改革,倒不如说是他们不看好夏算盘。
“既然如此,那本堂就说句实话吧。”解缙从檀木椅子上起身来到堂屋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声说起自己的见解,“无论从名望资历上看,工部的陈寿,刑部的赵羾都是恰当人选。他们升任户部尚书都为合理,但我想问臣工们一句,难道朝廷选拔干才仅仅就是看这些?”
“提议太湖成渠,东西相连的是夏算盘,不是他工部左侍郎。洪武年间江浙洪涝,他工部治水如何?”解缙的这番问话把所有人问的是哑口无言,“诸位同仁,什么叫报效朝廷?民脂民膏,食君禄分君忧。如果天下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你就是再有名望,再有资历那也只是个庸官,谈何报效朝廷?”
解缙扬起赤红色的宽衣大袖,刚正的语气依旧回响在屋子内。“我朝皇帝有大志,修长城,造船队,通运河,南征北战,建都城。纵观历朝历代,这里面的随便一项都是耗费国力的百年大计,可就是那么多工程,全部都集中在近几年完成。如此国库枯竭,若再拖延下去,必将是政权不保,社稷将倾。”
“敢问,在这种时候,除了他夏元吉,还有谁能担起财政这副沉重的担子?就是得罪人,也得硬着头皮办下去,不为别的,就为我大明万世昌盛,朝廷中还能有几个股肱之臣。”
言毕,这诺大的翰林院里竟然鸦雀无声。或许是自责,亦或许是自卑。为人臣子,当是报效朝廷,而不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循规蹈矩和磕磕绊绊的人情世故束缚住手脚,更何况身为内阁大臣,这样的觉悟不应该有吗?
“若思,你觉得如何?”见他们都不答话,解缙只好迎过身子正面去问那胡俨。
“如此,也就按阁老的意思去办就是。”
“士奇以为如何?”解缙再问。
“阁老所言极是,只是能不能通过,还得看皇上的意思。”杨士奇的声音显然比胡俨洪亮的多,毕竟都是为众所推的事,哪有什么好讨论的,只不过大家都不愿去触霉头罢了。
解缙这才舒展开严肃的脸庞,回到案桌前再次打开则子。取了笔墨就在这道则子的旁边提上了自己的意见,还没等放下手中的毛笔,那偏侧的胡广再度开口,“此事就这么定了,可还有最后一件事。陛下去年曾召见阁老编著文献,如今书成,但陛下不太满意。”
“哦?”解缙这才回想起来,胡广所言属实。这部名叫《文献大成》的典籍确实是出自自己之手,前段时间才刚拿给圣上预览。“陛下都说了些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书中多有儒学之理。陛下要的是融会贯通,阁老可是会错意了?按照皇上的意思,有意让姚广孝担任监修一职。”
“姚和尚?那就照办吧。”解缙略微沉思,但还没见他有下文,门外那小吏就兴匆匆赶来对着各位阁臣拱手作揖。
“各位大人,内官监掌印有事请见。”
听得这话,解缙连连挥手,示意这小吏把人带进来。虽说外臣与内官向来交往不多,但这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作为皇帝身边的亲随,此番挑了个内阁议事的日来来访,多是带着圣上旨意来的。
“早前听闻,这马三宝最近屡次被皇上传召。说是让他多看看各国呈来的文书,如今大兴船舶,依我看,他八成是来要船的。”黄淮趁着这个空挡调侃起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也是引得同僚们连声发笑。
“船嘛,暂时还拿不出来,不过一杯清苦茶倒是有的。”解缙笑着迎合,吩咐手底下的人再沏泡茶水来。在阁臣们的谈笑间,那被黄淮戏虐成马三宝的掌印已经入了正堂。
此人身材魁梧,那身斗牛服穿在他身上更是增添了几分威严。解缙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自惊叹,若不是他身居内官,兴许走到大街上人们也不会把此人和一个太监联系到一起,如此气质,当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才有的。
“郑和在此见过各位大人。”郑和说这话的时候就要拱手行礼,半途忽然被解缙拦了下来。面带悦色的解缙双手托住郑和的肘子,引他到旁边坐下方才开口,“郑大人何须多礼,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皇上近日频频召见我等,实为谴使一事。不知大人手底下督造的海船何时能交付,毕竟我大明开国以来,东南沿海的倭寇屡禁不止。三年剿平,五年又犯,这都快成陛下的心病了。”
郑和娓娓道来,解缙一听这话脸上就浮现出笑意,当真是被黄淮给说中了。解缙自然没有瞒着对方的意思,把刚刚讨论通过的事项全部说给了郑和。
“如此也罢,各位大人为此尽心尽力,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在外臣中可有精通东海国风土情况和语言的人。等出使东海国家,这些人能否暂时我一用?”
这算是把解缙难住了,当即回答道:“郑大人海涵,依本堂观之,这朝堂上下精通地理者无数,通晓朝鲜,蒙古话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东海之国谁也没去过,这样的人我们一时半会恐怕也拿不出来。”
妙锦传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