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陵祭（4）

春和殿前工整排列的白玉石砖烁动着片片雄浑的光芒，那方台上七巧玲珑的鼎炉升起袅袅青烟。围绕在橙黄色宫殿的琉璃瓦周围久久不肯散去，飞檐廊道中缀刻的盘龙凤翅栩栩如生。那条笔直的赤红色宫墙通道的尽头，盘承了整个宫殿的玉台布满了数条龙纹。

轻悠悠的笛声四下婉转，忽高忽低漂浮在这皇城东宫之内。正襟危坐在檀木香椅上的朱高炽眼睛微闭，手拂竹笛吹响了天籁之音。几声婴儿哭闹打破了这旋律，又引起内官宫女的一阵手忙脚乱。襁褓中新生的皇嗣总是这样突然就张嘴大哭大闹，惹得那些伺候他的人或拿着玩具卖力逗笑，或嘴上连连轻语乖哄。

朱高炽看了一眼白白胖胖的小子，又转看了那床榻上正闭目修养的李妃。嘴角边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阵欣慰的笑意，停下的笛声没过多长时间，又是一句高亢的声音荡漾过来。

永乐皇帝今天很是意气风发，就连走路都夹带着些许劲风。步入了浓香四溢的寝殿，刚刚还又唱又跳的宫女内官们马上就跪伏下去一片。尾随皇帝鱼贯而入的朝中大臣脸上无不夹带欣喜之情。来到沉香木床边上，永乐皇帝轻轻挑开轻纱罗帐。合被沉眠的皇世子妃映入眼帘，起身迎来的朱高炽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的父皇言语。

永乐皇帝赶紧压压手，示意他不要打扰到李妃休息。又从宫女的怀抱中接过婴儿，偶尔还用手挑逗鼻梁。皇帝宠溺的眼神扫视在皇孙身上，刚刚还哭闹不停的婴儿马上就雨过天晴，舒展开眉目笑起来。

由此，永乐皇帝更加欢喜。把婴儿交还给那宫女，离得床榻有些远了。永乐皇帝才说道：“什么时候生的？”

“回陛下的话，皇孙是在二月十七的晚上降生。陈萌陛下的福气，这才母子平安。”一名服侍东宫六院的太监撵着碎步走上前来回话。一直拉扯着永乐皇帝袖口的朱瞻基奶声奶气叫嚷：“皇爷爷，我也有弟弟啦。”

永乐皇帝爱抚着朱瞻基的后脑勺，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望着皇爷爷。“人们都忙着大祭去了，倒是把我这个孙子晾在了一边。传令内官诸多监，再派二十位宫女内官到东宫来。”永乐皇帝拉着朱瞻基的小手向那答话的太监吩咐到。

“父皇还没给皇孙起个名讳呢。”朱高炽上前一步提醒。永乐皇帝又弯下腰杆拍了拍朱瞻基的后背，放他到院子里玩去。直到朱瞻基跑远了，永乐皇帝才肯开口：“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䣭。”

朱高炽沉下了头，等待着父皇赐名。这一刻空气犹如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永乐皇帝的眼睛在这些人脸上扫过一遍，有期待的，也有忐忑的。沉吟了片刻，永乐皇帝才用异常洪亮的语调说：“这是世子的第二个儿子，就叫他瞻俊吧。”

“陛下万福，皇世子万福。”在这春和殿上，所有人再次跪伏下来高声念唱。待得到永乐皇帝的恩准后，才稀稀疏疏的站起来。

“能赏赐他些什么呢？”永乐皇帝开始自问自答，“要说金银百宝，皇后那里早早的就派人拿过来了。就是这绸缎丝绵，宫里也是不缺的。也该给个名分了，就封做郑靖王。这件事着礼部择日去办，另外宗人府那边也别差了。”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对内阁首辅大臣解缙说的，几位大臣连声答应了下来。等永乐皇帝再追问李志刚来了没有，解缙才回话：“陛下前几日就叫户部尚书督办会试选士，故今日还未到场。”

永乐皇帝这才想起来，前些天户部尚书曾上奏过此事。当时还问了永乐皇帝的意向，李志刚对答说是自洪武年间各科取士均不一定，多者四五百余，少则二三十人。永乐皇帝在得到这样的答案后就没说话了，如今得了皇孙，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但高兴归高兴，眼下国家的运转确实比较艰难。虽有文武大臣与自己同心协力，但无论是财政，民力，军械统统都疲惫不堪。想到这，永乐皇帝便也开了口：“叫那李志刚放手去干，朕自上位以来，理应多取，后不为例。文章没有太大漏洞，皆可选中，这数量就控制在十之二三。”

眼见着科举之事在永乐皇帝的谈吐之间就敲定下来，解缙拱起手进谏，“如今陛下喜得皇孙，臣等内心甚慰。只是还有一件事，还望陛下早早定夺才是。”

解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还瞟了瞟邻近的世子朱高炽，言下之意就是催促着皇帝赶紧设立太子。这在永乐皇帝看来也不奇怪，纵观历史，太子立废一事无不关系着整个朝廷的政局，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稍有不慎，日后他的这些皇子皇孙们必然又是刀兵相见。

同时这也是让永乐皇帝前后犯难的事情，当年郑坝村一役，情急万分之下自己曾允诺过次子朱高煦。这件事朱高煦没忘记，永乐皇帝更是记得清清楚楚。可如今看来，废立太子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纵然自己再侧意朱高煦，可早在洪武二十八年朱高炽就被洪武爷立为燕世子。如果罢长设幼，首先就过不了朝中大臣这一关。毕竟朱高炽深得朝中文臣夸赞，况且他在靖难也是有功的。其次就是先帝这一关，永乐皇帝以祖训为尊，倘若真敢这么做，无疑就是悖逆祖训。

“臣等附议。”杨士奇，杨荣，胡俨等臣异口同声，永乐皇帝顿时感到心里压力特别大。别说这些臣子，就是徐皇后也曾旁敲侧击过。永乐皇帝笑不做声，在这大殿前廊转了几步，表面上看似乎毫不在意。眼睛打量着池塘上那几束含苞欲放的荷花，内阁大臣们前后相顾，恰似有言难说。

只有解缙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朱高炽身后，对他小声言语：“老臣斗胆请世子稍作退去，臣等想与陛下单独谈谈。”

“有劳几位先生。”朱高炽温文尔雅的回答解缙，领着那几个内官就往大殿里面去了。解缙刚想上前与永乐皇帝交谈，双手扶在白玉石栏杆上，眼中尽是荷塘美景的永乐皇帝就开口了：“不用谈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待回过头来的时候，见解缙杵在原地很是尴尬。永乐皇帝捏起石栏上的一层白灰在手上拍了拍，说道：“煦儿自幼能征善武，这也是我中意他的。只是皇后那里有些微词，你们也不喜欢他。”

永乐皇帝的这句话听在解缙的耳朵里是如雷灌顶，浑身上下都打了个冷颤。现在轮到解缙犯难了，他没想过皇帝会说的如此直白。倒是杨士奇上前回话：“臣等闻陛下有册封皇次子的打算，可又不见他到云南去任藩。此事臣等略有疑惑。”

“不去了，不想去。”永乐皇帝提及这件事心里就有些恼怒，本想让他出外历练，一来是长长见识，二来有了功勋，日后也好堵上这些大臣的嘴。到时候再提这件事，永乐皇帝心里的底气也足了些。云南是个好地方，放到哪都不如放到云南，再加上沐家的权威，这事说不定就能成了。

可谁想朱高煦的后续动作却是让永乐皇帝大跌眼镜，直接跑到宫里对着自己大哭大闹。说什么父皇偏心，靖难有功不赏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把自己外放到云南那偏远的地方去当个藩王，明面上是升任，实际上却是贬低，朱高煦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这桩事。

这惹得永乐皇帝心里总是有一团无名的火气，自己的良苦用心到了儿子嘴里却变得一文不值。索性也就作罢，只是现在想起来却有些对沐晟过意不去，人家为了恭迎朱高煦，都打算把王府让出来了。

“这件事稍后在意，你报上来的奏疏朕看了。”永乐皇帝又回身到解缙身旁，“夏元吉是个可用之才，但还需慎重。户部掌管天下赋税，如今朕急着用钱，唯有郁新能但此重任。”

解缙听了这话心中已经凉了一半，嘴上还想多说什么。永乐皇帝抢先一步开口：“诸位大臣为国事尽心尽力，朕心甚慰。也有些累了，尔等暂且退了吧。”

解缙颇为无奈的答应一声，领着另外几位内阁大臣就退出了这春和殿。一路上所有人心里都直犯嘀咕，夏元吉升任尚书一事，在内阁几乎是全票通过。没曾想皇帝竟如此器重郁新，如此一来，那火烧眉毛的财政改革又该何去何从？

“兴许是阁老心里太急，今天说了太多皇上不愿意听的事。无非再延缓一段时间，看看风头再说。”杨士奇跟在解缙身后细声细语的说出原因，解缙也颇为赞同。凡事都分个轻重缓急，又是立太子又是改立户部。皇帝情绪波动也是在所难免，如今也只好先等着了。

在与杨士奇交谈的时候，那都察院的陈御史也迎着他们正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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