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引着他们上了楼,带进雅间。刚一进去。李景隆对这家店面的印象就是小巧而又精致,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大概就是那瓶子里的插花。参差蜿蜒的细枝上裁剪了几朵淡白玉兰,旁边则是一些寻常字画。
几人围坐着榻榻米亦有些文香,李景隆振臂一呼,对那服侍前后的女子开口:“把你们这最好的东西,统统端上来。”女子微微低下头答应,随后就合门出去了。
徐妙锦对这家店的印象似乎很不错,就是那小石头铺成的隔间都别有一番趣味。邓源将手上的绣春刀放到一边,草草喝下几口茶水。又开始细细品味起那个做工有些粗糙,但又印刻了红梅的茶盅。
“这地方不错吧?”李景隆看各位略有些陶醉的样子,无不得意的问到。汤醴自打除了徐家的大门就一直是中规中矩,就连答话也像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扭捏。邓源凑近了身子,对所有人吐露目前的处境,“最近皇上派差了,就咱们锦衣卫,浙江那边。”
“肥差?”李景隆非常不搭调的问到,邓源白了一眼这位浮夸子弟。“你正常点,什么肥不肥的。江南的海船迟迟没有下水,估摸着皇上是等不及了。这种事,也就放心我们这些人去办。”邓源在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
“要说防海御倭,怎么说这海船也是暂时够用的。自洪武四年以来,先帝置水师二十四卫,军丁十万之众,至洪武二十年,光是防倭的海船就有一千二百余艘。现在又要那么多船,究竟为何?”汤醴心中甚是不解,毕竟东南沿海最大的隐患无非就是这剿之不尽的倭寇。
远的不说,就单单以先父汤和巡防浙江一事为证。之前倭寇所犯竟达十三次之多,其中以台州,莱州为最。光是洪武二年四月,渡海而来的倭寇就一度烧杀抢掠到了苏州,嵩明,直逼京师。无奈当时大军北伐,对此小痛小疾只能隐之罢之。
可谁曾想这小痛最后却酿成大患,洪武二十三年正月,浙江都指挥司上报朝廷:“倭夷由穿山浦登岸,杀虏军士男女七十余人,抢其财物无数。”
终先帝一代,倭患始终未平,洪武二十年以后相反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仅洪武二十九年正月,浙江上报的来犯倭寇就达到两千余人。朝廷对此不得不在沿海整军备战,同时又在中军都督府佥事刘德,前军都督府佥事商暠等人的督促下,防倭工程才日益成型。
“您老还真是在凤阳呆久了,对京城里的风向是一无所知。”邓源放下手中茶盅,再看汤醴那并不知情的样子就显得有点好笑了。又把音调压低了几分,小声言语徐妙锦和汤醴,“听大内的人说,这次出海不全是为了荡平倭寇。这总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事情,皇上有意与东海那边的国家结好往来,共除倭贼。”
汤醴一听这个消息,如晴空霹雳那般惊悚。“陛下此举是否有欠考虑?毕竟先帝早有训言,难道朝中上下都没有一个人反对?”汤醴的话不无道理,邓源心中也猜到他会这么想。说实话,能匡扶陛下恪守训诫的,还是朝中的权贵。
而这训诫里恰恰就有一条是关乎日本的,依据《皇明祖训》所载:今将不征诸夷国,开列于后,正东偏北:日本国,虽朝实诈,暗通奸臣胡惟庸,谋为不轨,故绝之。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就与祖训相违背。
“选不好时辰,使节大概又是有去无回了。”徐妙锦双手托着下巴满不在乎言语,想到那洪武二年日本斩杀使节的事情,无不令人嘘唏。邓源特意靠近了汤醴才笑呵呵回话,“小国公是有些多虑了,先帝隔绝日本,非是不想与之往来,而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汤醴摇头苦笑一声,他大概知道邓源所言为何。洪武七年六月,日本遣僧人朝贡,太祖皇帝以怀良非日本正统之君而拒绝,并且痛斥怀良是“臣擅国权,骨肉并吞,内损良善,逆天之道。”至洪武十三正月,太祖皇帝认为胡惟庸有通倭之嫌,至此与日本的关系全面恶化。
但在这之前,朝廷却是与日本多有往来。例如洪武九年朝廷就堂而皇之的接受了日本的朝贡,在此后四年间,双方交往甚密,几乎杜绝了倭寇犯边。而邓源的话,无疑是把矛头对准了胡惟庸,出此下策皆是因为这个大明朝第一奸臣和外人勾勾搭搭,如今想要彻底消除倭患,非得从根源上下手不可。
“宁波那边的工程进度让皇上很不满意,因此才会诏令锦衣卫。也算是有点人情味,这实打实的苦差谁也不愿意接手。到了我这里,还特意让我挑选几个人一同前往。”邓源说到这目光就变得深有意味,先是看了看对面的李景隆。然而李景隆像是没注意到邓源似的,只顾喝自己的茶。
“九江,我跟你说话呢,到底听没听见?”邓源有些不耐烦了,关键时刻这小子竟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真相冲上去抽他几耳光,李景隆见躲不掉了,才作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回话,“哦?跟我说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本来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事情,与我何干?监督造船,干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不去不去。”
邓源现在恨不得把他掐死,难不成真要自己一个人去?这锦衣卫里的人邓源是一个也不熟,让纪纲帮自己找两个帮手这种事邓源想都没想过,这位老兄的人品邓源太清楚了,指不定给你弄些什么魑魅魍魉过来。
又把目光转移到汤醴身上,这原本内向腼腆的小伙子此刻也像躲瘟神一样逃避邓源的眼睛,还连连摆手,“这种事谁摊上都难受,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邓源就差点跳起来骂娘了,手中横过绣春刀咣当一声切进木桌。刚想开口骂娘,徐妙锦抢先一步开口了,“好了好了,咱们都去,都去。又不是下油锅,何必这么畏畏缩缩。我自小长大,还从没跨出这京城一步,多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坏处。”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您老可说的轻巧,这可比下油锅难受多了。”李景隆脸都皱成一团,带着哭腔哀嚎着,“你是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就为这几艘破船,户部,工部,内阁,都察院甚至兵部的几位大臣全都吵成得不可开交。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摆明了就是个坑,旁人躲都躲不及,您老还搭巴着脸往里头跳。”
李景隆又回过头来对邓源说:“我的国公爷,人家当差你也当差,怎么到了你这都是上刀山下火海的破事。”
“就一句话,你去不去。”徐妙锦狠狠瞪了一眼李景隆,现在他这样子,就跟那市井无赖之徒差不多,看了直叫人作呕。李景隆高声呐喊,“去!怎么不去,全当是为了我家徐妹妹。只是我也够苦的,好好的请你们吃一顿饭,吃出这这么事情。”
徐妙锦再看汤醴,邓源也等着答话。踌躇了好一会儿,汤醴才狠狠的点了几下脑袋,邓源心里是既欢喜又忧。本想只拉他李景隆一个人下水,没曾想徐妙锦这个好奇宝宝也掺和进来了。要不是在纪纲那因为李景隆的事情欠了人情,邓源还真不好下死手把李景隆生拉硬拽的拖下来。
四个人聊着聊着,刚刚点的饭菜就端上来了。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鱼片,饭团就和这雅间一样小的过分了。精致是精致,就算是徐妙锦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口就能吞下一个。
还未等动筷,那边李景隆就自顾自斟好了酒往肚子里灌。第一口下去气得差点把手里的酒盅给砸了,“这哪是酒,一股子酸味。跟那白醋一个味道,伙计!你们家是卖酒还是卖醋的?”
又看汤醴,从小就没吃过生鱼片的人第一次尝鲜。那金枪鱼刺身用筷子挑起来放酱油里可劲的涮了几遍,等再放到嘴里的时候,芥末的辛辣味熏得他眼泪鼻涕齐刷刷的往下流。
店家的跑堂寻着李景隆这粗大嗓门就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恭维的笑着。李景隆很不满意的把那只米酒瓶往前一放,指着它就冲那跑堂伙计说:“你来尝尝,这是给人喝的还是给牛喝的?带甜不甜,酸味冲鼻,这你叫人如何下口?”
跑堂伙计一听这话就乐了,自打这店开张,就没少人抱怨过酒水。那堆笑的脸往前凑了凑,回答李景隆:“这位客人,咱这酒水都这样。听老板说,这是东瀛特别的酿酒方法。您也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了,要不咱就给你换换?”
“快去快回。”李景隆懒得再搭理这伙计,推推手让他赶紧换快点。待得刚要转身的时候,徐妙锦却叫住了伙计,“你们这的老板是哪里人?诺大一个京城,怎么会开出这么一个饭馆。”
“这位小姐,您这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店里头的老板咱也没见过几次,据说是从东瀛那边渡海过来的。您说奇不奇怪,这年头凡是打那边来的,都被当海盗给抓了。可咱老板就啥事没有,有人说他是咱大明的人,又有人说他和上面的关系好着呢,所以才敢在这京城里张罗这么大一家店铺。”
徐妙锦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见邻间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中间还夹带着碗筷破碎的声音。几句骂人的话也顺带响起,那端着米酒瓶子的店中伙计脸色一变,马上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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