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和李景隆马上就追着出去,那走廊上闻风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在留出空白的一小块地方,几个汉子抡圆了胳膊往店家的一个伙计脸上招呼,眼泪混合着鼻血刷刷的就往下淌。见是这番惨样仍旧不肯放手,驻足观望的人中不乏有热血之士,想要冲上前去制止这两三个大汉的拳脚,却又听了旁边人小声言语后哀叹一声而作罢。
“给我狠狠的打!小爷我怀疑这店里私藏倭寇,各位切莫急了性子。好好想想,这京城里平白无故怎会多了一家倭人的店面?绝对是有贼人以此为据点窥探我大明军情,如此,你招是不招?”
跟着出来的那人穿着青色绸缎,八字胡掩不住他面相上的猥琐。一看有那么多人,就连忙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下人动粗。那被打的连连哀嚎的伙计捂着脸哭丧着说:“几位爷真的误会了,那歌人只是卖唱。您老想要寻花问柳,咱们这确实不招待。还请爷移步到那秦淮河去,别再为难小店了。”
那些义愤填胸的人听闻还有这等不要脸的事,当即就破口大骂。只不过骂归骂,也没人敢上前帮把手。原因就是教唆打人的这八字胡来历不小,督察院左幅都御史家的管家,这种事谁敢插手?只不过按这架势,要是再不出手制止,非得把人打死不可。
或许伙计无疑戳中了八字胡的要害,气得两腿暴跳的大管家一把揪住伙计脏兮兮的领子,口吐污言秽语:“哈!直娘贼,尔等真是给脸不要脸。”
握成拳头的手已经高高举到半空中,那被打的伙计见哀求没用就紧闭着眼打算承受这一击。再此千钧一发之际,走廊尽头飘来一句轻快的女声,“やめる(YaMeLu)!你们快放开他!”
“大……大小姐?”伙计被打的上气不接下气,侧头一看无不惊恐万分。向着走过来的女人连忙挥手道:“不是叫你别出来吗?这伙人我们惹不起,快走啊!”
这日语夹带着汉语的女声把徐妙锦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所有人也望过去。见这女子怀抱一把三味弦,穿着紫色和服,木屐踏在走廊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一见这涂了厚厚粉黛的面孔,驻足观望的人群就已经明白过来,那店里伙计所言非假。如此小家碧玉的姑娘,怎能不让人心声恻隐之心。
那八字胡大管家手上一松就放了被打的那个伙计,嘴上还想咋呼着什么鬼话,只感觉肩膀一阵紧缩的疼痛。骨头内还响起一片嘎啦嘎啦的声音,“哎哟,哪个挨千刀的……”
八字胡管家回过头,刚好撞上李景隆阴沉的面孔。徐妙锦微微摇头,感情什么时候都不忘英雄救美。李景隆瞪圆了双眼,一字一顿的问话:“嗯?兄弟,咋啦?哪儿不舒服啊?”
李景隆的力道用的更大了,疼的管家是龇牙咧嘴。“还杵在那干啥,快滚过来帮忙啊。”管家哀嚎身边的几个汉子,徐妙锦扑哧一声暗自发笑。李景隆之前就常投身军中,就是对上燕王的军队也能杀他个三进三出,眼下这几个人显然是不够看的。
李景隆手劲一松,管家马上就挣脱出来。可还没等跑开,邓源的兵刃就稳稳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管家是个明白人,一看刀上密密麻麻的纹路,马上倒吸一口凉气。“绣……绣春刀!你们都别动,想活命的都滚一边去。”
听管家呼喝,那几个汉子真真的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痞笑着脸的跟邓源说:“这位大哥,我本是那陈瑛陈大人府上的管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
邓源听了这话心里虽然很想发笑,但嘴上却是冷冰冰地说:“哦?你还知道陈御史,看看你做的这些破事,可真给他老人家脸上贴金。什么时候御史的下人也能管我们该管的事了?”
管家连连给邓源赔了不是,什么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一连串的从嘴里喷吐出来。邓源心里很是鄙夷这个人,将手中的刀反过来用刀柄砸了一下对方的脑门,指着大门就说:“带上你的人,马上滚。要再让我看见你为非作歹,就把你们全部抓去诏狱。”
管家捂着头皮就往外面逃窜,整个人都狼狈得不成样子。李景隆这才回过身想去搭讪那位歌人,只不过话都到嘴边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歌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伙人。李景隆苦于语言不通,只能干站在那傻笑。
徐妙锦看那歌人年龄较之于自己要小上很多,但又生得乖巧可爱。一把就拉开挡在前面的李景隆,向歌人打起了招呼:“こんばんは(KongBaWa)。”那歌人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同样向徐妙锦打了声招呼。
“这你都会?”李景隆瞪大了眼珠子,以前可从没听过这徐家的小妹妹会什么别的语言。兴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不光是李景隆,就连邓源也略微惊叹,只有汤醴没有脸露惊色。
“几位好汉刚刚所行之事全被我家主人看在眼里,若是不嫌弃,可否请几位进到里面慢慢说?”当所有人都哄散之后,人群中显露出一个高个子,这人看打扮与寻常家仆并无区别。只是这语气铿锵有力,步伐也颇为稳健。
邓源本想婉言相拒,徐妙锦马上就掐了他一下。李景隆抢先一步就答话这个人:“那就有劳带路,我倒要看看你家主人是何来路,家仆都那么生龙活虎。”
“鄙人不才,唤名子常。这边请。”这位名叫子常的家仆向最后边的房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徐妙锦几个人就过去了,临了末尾的时候,转头便向那歌人说道:“这位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一并前往。我家主人好客,与刚刚那狼狗之辈不是一道人。”
等进了房间,徐妙锦第一眼就看见正中间端坐着的那人。虎背熊腰,双目炯炯有神,威严之气从中散发开来。对于这种气势,李景隆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只有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才特有。
还未等徐妙锦开口,端坐着的那人便舒展了眉目和蔼一笑,首先就对李景隆说:“曹国公咱们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怎么就不记得我了?那就让我来给曹国公提个醒,洪武三十二年,会州,郑村坝。”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景隆马上就联想起来了。那连破自己左右两协七营的人,如今正坐在自己身前。李景隆脸色哗的一下就变得惨白,沉声告诉对方,“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初的一切现在还历历在目。”
“啊……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来徒增伤感了,快些过来坐下。”
徐妙锦听他说的话,自然也是猜得出此人是谁。如今皇上身边的红人,执掌整个宫廷内官监,负责皇上饮食起居的郑和,在这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徐妙锦默不作声的就跟着邓源坐了下去,只是桌上的茶酒她一口也没有喝,无论郑和说什么,她脑袋里总是有声音在嗡嗡作响。
一句“靖国难,清君侧”连带了多少忠臣良将,这不仅仅是李景隆生平所经历的痛楚,更是徐妙锦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伤疤。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徐妙锦此时已经是收敛不少,面对郑和的问话,她回答的是有礼有节,在汤醴看来,此时的徐妙锦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啊!光顾着叙旧,都把这个小姑娘忘了。你姓甚名甚,又怎会漂泊到这里来,家中父母如何?”郑和全然不知徐妙锦内心的变化,只是再度回望的时候,才发现子常带来的那个小女孩晾在那里很久了。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话,歌人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出来。追溯起来得从至元年间说起,这歌人原名叫真玉波自采女,除了这个名字,父亲还为他取了本名,叫吕思明。至正年间,江南枭雄张士诚网罗儒士供自己吟诗做赋,不幸的是张士诚最终败给太祖皇帝。手下聚集的儒士们随即各自逃命,吕思明的爷爷当时就随东海的浪人去了日本。
虽然逃出生天,吕思明的爷爷却一直未曾忘记故土。就这样把家乡的文化传给了后代,到了吕思明的父亲这一辈,最终得偿所愿潜回故乡。
“几位大人若是不嫌弃,吾愿为大人们献上一曲。”吕思明缓缓把头抬高几分,郑和允许后,吕思明刚把手放在三味弦上,李景隆便起身告知郑和,“此时天色已晚,我曾答应徐爷早点带妙锦回家。如今,思明姑娘的这首曲子,我们大概是听不到了。”
徐妙锦早就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如今李景隆此话一出,忙着就起身往楼下去了。邓源和李景隆相继走出房间,等汤醴刚要走的时候,郑和却叫住了他。
“汤公子此番进京,恐怕也不单纯是为走访亲戚。看你心事重重,可否告知再下一二?若是力所能及,自然是会帮公子一把。”
这人眼睛好生毒辣,汤醴心中震颤。他那双眸子似乎能看破人的内心所想,汤醴知道这样的人你是瞒不住的。只是悄悄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郑和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峻。
“你说的可都是实话?”郑和似乎依旧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句句属实,既然阁下能洞察人的内心。那这件事还望阁下能保守。”汤醴对郑和拜了一下,随后就出了门。
郑和沉思良久,似乎在做某种决定。最后又问身边的子常,“你可是听清楚了,那姑娘会说东海之国的语言?”
“千真万确,大人。”
郑和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或许比自己估计的还要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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