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山县东面的海域上零星散落着一连串的小岛,犹如在湛蓝色绸缎上镶嵌的一排珍珠。这些袖珍的岛屿几乎很少有人涉猎于此,据早些年出海的渔民们说,这片狭小的岛上曾隐居过神仙,又因地处偏远故被唤为东极,寓意为最东边大海的仙境之屿。
古人始终坚信海外有得道仙人,他们常居岛屿,终日与仙果花草为伴。为此甚至有人臆想出蓬莱,瀛洲之类的虚无之地。这种神仙观念经过岁月沉积,慢慢就深入骨髓。山名泰时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明国人的无稽之谈,瑶池仙境人人梦寐以求,之所以会追捧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事物那是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而已。
山名泰时更多的时候愿意把它理解成人们的心灵寄托,就像自己虔心净土宗又惧畏神道一样。只不过是一种事物的两个表象而已。“遇到麻烦了?”山名泰时慢慢走下佝偻奇特的礁石,皮肤渗出微汗的赤郎丸提着长枪从他旁边经过。
“人终究还是要服老的,我这把身子骨可不比当年。”少主的话虽然有体察下属之苦的味道,但在赤郎丸听来则有些酸楚。那一脸无奈的笑容也勾起了赤郎丸对昔日的向往,只可惜岁月已逝,唯有值得欣慰的就是少主终于长大成人了。
赤郎丸把长枪挑在肩膀上,两只臂膀耷拉在上面迎着海面远眺。在他身后海贼们燃起了火堆,简陋的帐篷紧紧挨靠在一起。女人的哭喊声络绎不绝,偶尔还夹带了辱骂和殴打的声音。
山名泰时自认为无法约束这些野惯了的海贼,只是和他们呆在一起连个清净之所都难寻到,更别提入定参禅了。赤郎丸貌似也被这吵闹声激怒了,赤郎丸最喜欢在夜幕降下的时候能静静享受海风的凉意。
低下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又捡起石头在海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赤郎丸这才横过身子说:“走吧,少主。善童,妙童二鬼还在里面等我们。”
随赤郎丸从海滩折返回来的山名泰时一路观望,这些海贼的行为只能让他感到恶心。白天尚且还努力装出个人样,到了晚上他们的本性才暴露无疑。
酗酒,打架,尽情享受劫掠来的食物,就连火堆的烤架上都架满了肉块。也有人穿着浅色丝绸衣服做出哗众取宠的动作,那是他们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更多的人则是选择在妇女身上发泄自己过多的精力,山名泰时也并不可怜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只是这种粗暴的做法太过于野蛮,让人心生鄙夷。
“眼睛都放亮点,别让这些家伙们走过来。”快走进帐篷的时候,赤郎丸仍提醒站岗的两个士兵。这些人是少主为数不多的亲兵,也曾跟随主君鏖战过各方大名。与那些不堪入目的海贼相比,他们的行为就要谨慎许多。
单薄的竹甲并不能掩盖这些兵丁的瘦弱,尖圆形斗笠中阴暗的脸对赤郎丸无声的点了几下。一把掀开帘账,山名泰时几步走到那张胡床上坐下。
善童鬼盯着地上那张铺开的图纸犯愁,盘坐着的妙童鬼同样紧锁眉头发呆。赤郎丸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询问他们接下来该去往哪里。
“不太好说,少主你且看。”妙童鬼引来一盏油灯,那副地图清晰的呈现在山名泰时面前,上面大大小小标注了几十个岛屿,还有明国沿海的大陆。山名泰时不断搜寻,却把目光最终定格在宁波的地方。
妙童鬼丝毫没有察觉主君的心意,指着沿边的地方解说:“这些岛屿大多荒无人烟,没有抢劫的价值。只能再往前深入,但有个问题。”
“在我们面前排开了一道纵横上百里的防御线,明国皇帝在此布置众多的军队。从宁波到宁海这一片都在明军的掌控范围之内,这些地方是最富庶也是最危险的。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去冒这个险,毕竟先前的劫掠已经触动了他们。”
善童鬼马上接过妙童鬼的话,把目前的态势如实禀告给少主。纵然之前亦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但那都属侥幸,尚且在明国军队还未集结的情况下就马上撤离。
“前日我们获得多少物资?”山名泰时转头询问赤郎丸,他的心思赤郎丸早就猜透了,淡淡回应山名泰时:“若是供给生活保障还算足够,只能说那个地方远不及陆上城镇富裕。”
山名泰时稍加思索,打量着所有人的表情。现在到了该他决策的时候,是去是留全凭山名泰时的一句话。赤郎丸背着手不出声音,少主的性格偏向冷漠,行事决策不会那么草率。
“今日之举,臣知其败。欲逃则伤勇,欲战则伤义,臣宁战死!”山名泰时说话的时候把音节拉得很长,赤郎丸听完这句话心里就已经明白山名泰时的用意。
赤郎丸很清楚少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而此话恰恰出自小林上野介之口。明德二年岁末,权倾一时的山名一族最终还是走到了历史的终点。而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乱也成为了山名家最后的绝唱,赤郎丸虽然没有参与此战,但凭主君生前在世的言传身教,赤郎丸已经是耳目熏染。
那日京都火光冲天,沿着二条大街一路过来全是杀喊震天的修罗场——大内军设伏于此。被围困在其中的小林就是喊出了这句话后一马当先冲击足利将军的本阵,后与山名义数战死。
少主以此明志,无非就是想与那明国军队拼个鱼死网破。此举虽然有些得不偿失,但赤郎丸深知留给少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土岐一族,赤松一族连续被将军拔除,似乎以往的“六分一殿”已经不再延续。
此刻如果还没有振兴家业,那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与其说是将军在逼迫少主,倒不如说是钱饷把少主逼上绝路。不然以少主尊贵的身份,还何须依靠那些不成气候的海贼。
善童妙童二鬼显然也知道少主的打算,只是眼神中依旧有些不坚定。倒不是惧怕那庞大的明国军队,此次渡海有少主的亲兵压阵,还不至于被人撵着到处跑。他们只是在权衡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罢了,赤郎丸盘坐下来捶打着胸腔问道:“少主既然心中有了意向,我就斗胆问上一句,先从哪里开始?”
山名泰时拔出打刀戳进地图,声音也变得洪亮起来,“沿海路俱进,先取奉化村镇,再直捣宁波!”两鬼刚想对少主说切勿意气用事,却马上被赤郎丸挡住。
说实话这个决议赤郎丸并非完全赞成,明军三大堡垒皆集中于此。但少主的做法却也不是空穴来风之举,奉化处于宁海与宁波两地的交界处。距离宁海的明军较远,但距离宁波却很近,如果行动迅速,是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战果。
毕竟对少主来说,宁波的诱惑力绝不在一国守护之下。自他记事的年纪开始,就不断有人向他灌输这样一个概念:海那边就是富饶的明国,其中最富裕的地区就是宁波,那里的财富足够武装起一支纵横南北的大军。
赤郎丸没去过宁波,也不知道此话可信度究竟有几成。只是从归来的人嘴里道听途说,他们屡次把宁波描绘成人间天堂。山名泰时自认为不会比先祖山名氏清差多少,只要条件充分,他并非不能接受冒险。
“少主心怀大志,只是还需小心为好。从这里出发到往奉化,定要谨慎才行,那片水域经常有明军的海船巡防,穿越它可不是件容易事。”赤郎丸拔出地上的打刀交给山名泰时,卷起那副地图就往帐篷外走去。山名泰时又接连把善童妙童二鬼打发走,等帐篷里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山名泰时才有气无力的瘫倒在胡床上。
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山名泰时也懒得去想,他现在要的东西只有钱。反侧过来,卷缩着身子的山名泰时望见那副漆黑的大铠。这也算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之一,手摸着被岁月刮过痕迹的甲胄,山名泰时徒增的只有伤感。
忽然手指所过之处有个空洞的地方,山名泰时揉了几下发酸的鼻梁。胀红的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了,胸甲左侧的那个孔洞是羽箭贯穿大铠留下来的。
赤郎丸在拾取遗物的时候也同时坦诚相告山名泰时,戎马一生的老爷虽然最后落草为寇了,但威风却不减当年。只是在最后一次出海中遇上了强敌,那支飞来的箭矢直击老爷的心脏。
“你!进去!”赤郎丸拽着大妮的手膀子就把她重重的砸在山名泰时的面前,已经哭不出来的大妮衣衫褴褛,看得出来原先应该是满身污垢,因为要送给少主,所以又被手下的人重新清洗了身子。
山名泰时戏虐的问大妮叫什么名字,大妮不肯答话。这样的态度山名泰时倒也不怎么在意,拿出一个酒碗,又提来一壶清酒在大妮面前晃了晃。
“替我斟酒吧。”山名泰时仰躺着,把酒碗伸过去。大妮打着哆嗦,畏手畏脚的接过这酒碗,又端起酒壶开始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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