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再往前一段路程,咱们就出了这片山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当数十名长刀足轻护卫着山名泰时越过一条小溪流的时候,走在军阵最前面的赤郎丸依旧斜扛着那杆赤枪一脸轻松的笑道。山名泰时虽然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只是再度回望阵型才发现,原本紧密的行军队伍早已被拖得稀稀拉拉。
手持剃刀开路的妙童鬼斩掉阻拦在身前的枯枝,抢先一步搭话,“向正北行军,避开大道和城镇。路虽然难走了些,但只要能快速到达宁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山名泰时不小心被脚底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灵巧的善童鬼急忙伸出手来帮衬一把。山名泰时回头微笑,不过一阵狂风袭来又把他的头发吹乱了。空气中的湿润味道越来越凝重,偶尔还有雷声响起。
低着头匆匆掠过少主身旁的足轻神色也是一阵紧张,心里暗自唾骂这该死的鬼天气,偏偏会要在这个时候下雨。“走快点!”妙童鬼振臂一呼,扛着弓箭长枪的各类足轻们走的更快了,身上挎着的纯黑色竹胴即便颠晃的再厉害,正中间橙黄色的龙胆家纹依旧是那么醒目。
“少主,戴上它吧,马上就要下雨了。”善童鬼从背囊里拿出大铠的星兜递给山名泰时,也许是山名泰时还尚未发育成熟。这星兜左右两边硕大的吹返压在他的脸颊上看起来有点不太般配,又紧了紧胸前的栴檀板和鸠尾板,红黑色的胴丸套在少主的身上又增添几分威猛气势。妙童鬼吐掉嘴上叼着的杂草,提着枪就往队伍的最前面赶去。
“都安分点!你们这些饭桶,是不是还嫌不够刺激,非得把明国军队引到这里来?”赤郎丸随手揪住一个空着袖子,把手从衣兜里伸出来的浪人朝脸上就来了两耳光。那头发稀疏,缺了几颗牙齿的浪人一脸惊恐的望着赤郎丸,心里是敢怒不敢言。这一路走来,赤郎丸忍他们已经很久了。不是满口脏话就是放声高歌,傻呵呵的笑声充斥着整个队伍。若不是家族衰败,就凭他们这样邋邋遢遢的海贼,连给山名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让他们去打头阵了。
远远的望过去,山名泰时的队伍前后差别倒也有些明显。前面的浪人根本没有半点打仗的紧迫感,懒散的样子很像是在郊游,而后面负责压阵的亲兵却不苟言笑,即便穿梭在这丘陵之中仍然努力保持队形的整齐。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老爷留给少主的家业已经不能肆意挥霍了。自从被将军解除了封地职务,流放南九州以来,本家军势越来越弱小。好在那镇守太宰府的少贰赖澄貌似也对将军家也有些怨气,毕竟怎么说自己的哥哥死在了今川贞世的刀下,“水岛之变”一直是他心里跨不过去的坎。
现在想起来,赤郎丸心中也是可怜这个垂暮年老的少贰家督。无论是菊池武光还是今川贞世,再往前哪怕是怀良亲王,几乎都对这个号称“武藤”一族的后人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三代家督要么死于非命,要么郁郁而终。这一切归结起来赤郎丸只能认为是他们太过于重利轻义,在“南朝”和“北朝”之间不断徘徊。
也就是这么个原因,纵然九州探题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布政令要剿灭海盗,那少贰家督却屡屡无视。逼得紧了,就随便抓两个无关紧要的浪人上去顶雷,像山名家这种对将军充满怨恨的望族,却成了少贰家庇护的重点,这也是为什么少主以往能在萨摩坐镇的原因。
赤郎丸咂咂嘴,这就叫同是天涯沦落人,摇头的时候还不忘感慨,真是有些可惜了少贰家“中关白流”的血统,当年他们先祖是何其辉煌。更不乏有藤原道长这样的狂人,连感慨人生的时候都能说出“今朝如吾朝,如月满无缺。”的豪言壮语。或许他们同样不会想到,如日中天的北家会衰落到这个地步,就连后裔也是频频受制于人。
“蠢货!”赤郎丸虽然脑海中思绪万千,但在现实中对这伙不成气候的海贼们还是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那个被打了耳光的浪人唯唯诺诺的退回到队伍里,脸巴上还清晰可见红彤彤的巴掌印。
“参上少主,前方有明国军队出没!”派出去的游哨一路飞奔回来,直接冲到山名泰时面前单膝跪地奏上军情。妙童鬼神色慌张的看了看善童鬼,而善童鬼也是警觉的握紧手中肋差。
“别慌!”山名泰时左右相看了两鬼,又把前面的赤郎丸叫了回来。镇定神色的问那游哨,“那明国军队来者几何?有无铳炮?”
游哨对答如流,人数不过四五百余,并无见火器。山名泰时嘴上扬起一丝邪魅的笑容,这支明军番队若没猜错应该是寻常的巡防队伍。人数不过寥寥,凭自己这三千余人还是能吃得下的。
狂风暴雨终于还是降下,呼啦啦的雨水浇灌着平地上足有膝盖深厚的杂草。冷风呼啸中,就连身强力壮的刘庆征也感到阵阵凉意从后背袭来。冒着豌豆大的雨点,刘庆征行走的有些艰难,只能抽出雁翎刀扒开前面的草丛。
昌国卫百户刘庆征奉命担任整军的先锋,从翁山星夜兼程赶赴奉化县。现在距离奉化越来越近了,但手下兵马却早已耗空精力,行动也些迟缓起来。天空中又是一阵刺耳的雷声,闪电划过的时候刘庆征刺痛了眼睛。
“刘百户,你看!”身旁士兵一声惊呼,刘征庆抬头就看见从对面山包里冲出来的倭寇。“他妈的,所有人刀剑出鞘,给老子上!”刘庆征疾呼一声,那些刚刚还疲惫不堪的士兵马上强打起精神大声吼叫,刘庆征双手压下雁翎刀,大开着步伐就向那群散落成一片的倭寇冲上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刘庆征现在已经涨红了双眼,手上的青筋也开始暴鼓起来。那些吱吱呀呀,不知嘴里念叨着什么话的倭寇见有人敢冒死冲上来,几个人合在一起挥舞着刀剑迎上前去。
刘庆征冒雨冲杀上去手起刀落就砍翻了最前面的几个倭寇,怒目瞪视一圈,手下数百兄弟已然和倭寇混战在一起。雨水冲涮着刀面上的污血,那远处的景色已经变得迷蒙一片。又有不知死活的倭贼胆敢上前冒犯,刘庆征举起军刀突刺过去。
汩汩黑血从对方的小腹喷涌出来,眼睛闪过一丝诧异,把太刀举国头顶的倭寇身子僵硬的挺在刘庆征面前。又把刀往里面挫进几寸,随后一个正蹬踢开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
就在倒地的一刹那,空中嗖的刮过一道劲风。震动起诡异的尖叫声,远方飞来的那支羽箭扎进刘庆征左肋的地方。
“他妈的,这要命的雨天。”忍受着腋下中箭之处传来的阵阵痛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刘庆征一把握住箭尾,横起刀就向裸露在外面的箭身劈过去。沾满了鲜血的手抹掉圆盘笠帽上的雨水,密布着血丝的眼睛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昏暗。
看到山包里还在有源源不断的倭寇冲杀出来,在这小小的开阔地上,管下步卒拼命用长刀藤牌顶着倭寇枪阵的冲击。偶有几个持刀的倭寇背上插着黑色刀旗,旗子上绣刻着精美而又繁琐的图案。在这些人的指挥下,那些最后拼杀出来的倭寇已经把刘庆征和手下压制在一小块空地上。
刘庆征终于愤怒的咆哮起来,“给我杀!杀出去,不然都得死。”双手持刀跳跃而起,明晃晃的刀刃由上而下劈到一个倭寇的脑袋上。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头上的阵笠破成两截掉落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半幅脸巴,猩红的血浆从手指缝隙哗哗的淌出。
“刘百户!你看,咱们的援军来了。”随着雨中同僚有些兴奋的语调响起,已经被大雨浇湿全身的刘庆征扭头过去。林子中回荡着气势震颤的杀喊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援军手持红缨长枪,身着朱红色战衣向先锋军靠拢过来。
战场上瞬间漫灌出一片红色的海洋,赵春摆开背后的披风横起兵刃狂吼着,“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给我冲!”
刘庆征左挡右砍,冲在最前面的倭寇转眼七横八叉的倒在地上。在大军的冲锋下,原本倭寇紧密的阵型瞬间就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草草留下了同僚们的尸体,侥幸存活下来的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又钻回山林之中。
刘庆征吐了一口唾液,憔悴的身子被一阵酸痛感笼罩。一把将刀头插进泥土之中,半跪的刘庆征大口大口呼吸着湿润空气。李翰文蹲下身子轻轻拍打着刘庆征的后背,缓缓说道:“要不要紧?”
刘庆征抬起头还没等回话,整齐的步伐声音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再看远方,原本被击溃的倭寇又重新整合成数个纵队呈两边排开。
咣咣的脚步声紧促又干脆,正在不断呈两列铺展开的队伍后面高高的竖起了长旗,纯白的旗面上俨然用笔锋苍劲的汉字书写了:“南无八幡大菩萨神。”
而旗帜后面,亦不断有人背着战鼓走出来,这黄白鼓面上又印着黑墨色彩的三勾玉纹。刘庆征冲这些队形严密的倭寇用下巴点了一下,故作轻松的说:“看,正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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