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海螺声音由远到近飘荡过来,鼓声阵阵响起,形成队列的山名亲兵稳稳的向刘庆征压过来。“弟兄们,宰了他狗娘养的。”赵春挥动起军刀呐喊,卫所士兵连成一排紧扣着腾盾迎了上去。
半山腰一处稍高点的土堆上,正坐于马扎之上的山名泰时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两军交战。混合了厮杀声,惨叫声的场面几乎也让这个年纪轻轻的家主热血贲张。眼光略微扫过那条羊肠小道,跌跌撞撞跑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
闷雷中的天空雨水开始变得稀少,直到最后戛然而止。等离得近了,卫戍在山名泰时左右两边的善童,妙童鬼立马上前一步拔出太刀呵斥:“什么人胆敢擅闯本阵?”
“参上少主,吾军军势稍强。”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沉下去的头又偷偷瞄了一眼被风扯动得猎猎作响的军旗。山名泰时手臂一挥,示意两鬼退下。游哨又往前进了几步,单跪着的地继续说:“少主,前方与吾阵交战的明军死伤过千,本队伤亡也接近有九百之数。”
听到汇报来的战损情况,山名泰时眉头皱成一团。自己原先以为这不过是明国的巡逻队伍,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后备军。这一点确实是自己失算了,过于低估明国军队的反应速度。
不过很快山名泰时就从惊愕中恢复过来,见前阵被打散,山名泰时果断投入了自己的本军迎战。与明军的战斗打到现在可以说初见优势,但是听到自己也折损九百兵将这个消息后山名泰时依旧有些心疼。
“少主不必过于悲哀,这九百之数中雇佣的浪人占据七八成之多。本军损失皆不过两百人。”妙童鬼俯下身子轻轻提醒山名泰时,眼神里似乎还流露着侥幸的神色。
山名泰时微微一笑,现在的决战才刚刚开始。鱼腩之辈不堪大用,死了也不足为惜。那明军现在已是疲惫猛兽,只要再投入殿军从侧翼包抄,将其击溃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提起手中的团扇,山名泰时又犹豫了一下,究竟要不要过早的投入最后的力量。权衡利弊了好长一段时间,山名泰时才挥了一下团扇。团扇迎着外面的一边绘有二十八星宿和太阳,而对着山名泰时那一边则绘有月亮以及写了干支癸丑两个字。
当太阳星宿那一面从半空中划过之时,善童鬼已经明白少主做出决策。横跨一步挡在山名泰时身前下令:“所有人全部集合,绕道从背后袭击敌军。”
还未等游哨有回应,凭空就飞来一支羽箭。在与空气短暂的摩擦之中发出细微的声音,随后箭头稳稳的扎进善童鬼右边眼眶里。鲜血喷洒而出,或许是这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善童鬼都没能叫出一声就软趴趴的横倒在地上。
“敌袭!”最先反应过来的妙童鬼呼喝围在军账四周的亲兵,他们惊恐的将山名泰时围在中间,眼睛惊慌的望着四周。山名泰时脑子中一片空白,呆呆看着卷缩成一团的善童鬼尸体。
从眼睛里嵌入的羽箭过于强劲,箭头都从后脑勺伸出来一小截。滴答滴答的黄白色液体从箭头上的沟槽流出来,那是人的脑浆。山名泰时心中怒火澎拜,眼睛暴鼓着血丝,一声不吭的颤抖着。
“在那!”妙童鬼手指着东南方约几十步的密林,赤郎丸远远的就看见有一队白衣明军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色战袍的女子。“老朋友,咱们又见面了。”赤郎丸的表情有些苦涩,顺带着连整个人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起来。这女子是何来路赤郎丸并不知晓,只是那红色的复合弓勾起了赤郎丸多年之前痛苦不堪的回忆。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这八个字深深的烙印在赤郎丸的内心深处:明德四年六月乙亥,海面上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赤至今还记忆犹新。
“主君!那明国的水军已经近在咫尺了!”赤郎丸劈开一个横档在自己身前的明国军士,顾不上被血染红了的半边脸颊。一把推开阁门气喘吁吁的吼叫,臂膀上划出的刀口还在往外渗着红黑色血液,被这疼痛刺激的赤郎丸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
船舱里山名忠时正襟危坐于一块凉席上,不管外面的杀喊声有多激烈,两眼只是死死的盯着木舱上那副“忠”字书画。赤郎丸面露严峻之色,又用手胡乱擦了几下已经断掉的太刀,仍然心急如焚的呼唤:“主君!明军的快船过来了,接舷战对我们很不利。”
山名忠时依旧一语不发,那“忠”字下面端正摆放了一座三层刀架。最上面的一层放着一把打刀,中间一层是一把太刀,最下面放着的是一把胁差。
赤郎丸连续几次呼叫都没用,只能静静的等候主君。山名忠时的呼吸变得非常有节奏,那把打刀是山名氏清恩赐的“山城暮雨”,也是山名忠时最为珍重的一把刀。
“奈良京远顾,假寐梦中游。晓月清辉漾,依依照薄裳。”山名忠时拿起面前的星兜悠悠然念出了声音,赤郎丸一阵错愕,眼前身穿武士大铠的主君为何会突然吟唱起和歌来?山名忠时把星兜慢慢的戴在自己头上,嘴中继续念道:“凝眸方审视,双袖覆青霜。夜寒袭骨透,河上闪冰光。何辞辛与苦,奋力事漕航。”
等最后一句念完的时候,山名忠时也戴上了黑色的半首。慢慢的将刀架上的三把刀依次取出来挂在腰间,侧头与赤郎丸说:“莫要失了分寸,让明人看笑话。”
赤郎丸点头称是,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热躁。海面上三艘福船在凌冽的夜空下张扬着四象星宿军旗,弓箭手正对着逃往深海的倭寇船只投放火箭。更前面,卫所的快橹已经抢先一步追上了倭寇贼船。
悍不畏死的大明官军跳上了贼船与倭寇绞杀在一起,嘎吱嘎吱的船体晃动的越来越厉害,桅杆也被火龙贪婪的舔舐了半截。映衬着橘黄色火焰,那些被烧得惨叫连连的倭寇接二连三跳下大海,但迎接他们的却是艨冲上的长矛。
“都督,前方水域情况复杂,大船进去只怕会触礁。”依然不肯放下手中兵刃的官军几个健步就窜到了船头报告,徐辉祖看了下满天繁星的黑夜苍穹,月光明晃晃照射在他的脸上,又看了那倭寇海船。
目测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就连船面上那些惊慌失措的面孔徐辉祖都看得一清二楚。忽然,徐辉祖注意到船上有一人身穿华丽盔甲,他左手持长刀,右手持短刀在人群中来去自如。
两手配合的天衣无缝,倒在他身下的水师将士不计其数。“取我弓箭来。”徐辉祖头也不回的吩咐下来,那领命的水兵马上就差人送上了都督的硬弓。
正在砍杀的山名忠时丝毫没有嗅到死亡的气息,直到徐辉祖发出一矢扎进他的胸口,山名忠时才发觉自己早已被人注意了很久,然而这一切都太晚了。山名忠时只是与徐辉祖对视一眼便瘫倒下去,胁差和打刀双双落地发出闷响。
“主君!”赤郎丸见家主中箭倒地,一刀刺进明国水兵的胸膛,然后重重的一脚将其踢开。一把抱住山名忠时,赤郎丸悲愤交加。抽动着溢出鲜血的嘴,山名忠时用着略有些蹩脚的汉语说:“今吾亡于汝之手,实为天意如此,汝为何人?”
徐辉祖握着赤红色的硬弓,面无表情的答道:“大明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辉祖。”山名忠时嘴上裂开一丝笑意,临死之前还能知道杀自己的事谁,这样去了地狱也不能算冤死。
“赤郎丸,吾子就拜托给你了。吾下海为贼,实属无奈,他日切不可让少主重走我的老路,明国是一头猛虎,只有蠢货才会去招惹他。”山名忠时吐出一大口黑血,赤郎丸又连声喊了几次,山名忠时瞪着的眼珠子里瞳孔开始放大,再把手指放到鼻尖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没了气息。
孤零零的海船慢慢悠悠的驶入一片迷蒙之中,船上到处都弥漫着焦臭味和血腥味。赤郎丸一把抱住山名忠时的尸体,两眼盯着徐辉祖,明朗的月光中,手上那把硬弓更加的艳丽,弓上刻着短短八个小字“日居月诸,照临下土”。
“鸣锣,收兵。”徐辉祖看着贼船消失在海雾里,随即转过了身子。
“快护卫本阵!”妙童鬼发疯了似的吼叫着,拉起山名泰时就往土堆下走。那些厮杀的亲兵察觉到本阵方向传来的异动,马上脱离战斗直奔那突然出现的明国白衣番队去了。
徐妙锦有些懊恼的重新换上一根箭矢,就差那么一点。耳旁随即响起李景隆的声音:“快点退下去,那倭贼要上来了。”说完就领着一片水师官兵冲杀而去。
山名泰时几乎是被妙童鬼连拉带拽的扯下土堆,赤郎丸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严厉的说:“少主莫再伤心,明国军队的这支奇兵伤不得你,殿军和另外两个番队会缠住他们。此时天色已晚,尽快退回山林再做打算。”
山名泰时脸色苍白,两眼已是热泪盈眶。听得赤郎丸这声话语,他抬起头看了下天色,现在已经快过酉时,在明军没有摸清自己底细的情况下,冒然不敢在黑夜里进山搜寻。只是想起刚刚惨死于自己面前的善童鬼,山名泰时就有些悲愤。
“就按赤郎丸说的去办!”山名泰时哽咽了几下,缓慢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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