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来袭!”忽听阵外有人叫喊,李翰文寻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在距离开阔地几百米远的树林里,零零散散走出些手持兵刃的倭寇,他们汇聚到一处,正在等待进攻的号角。
赤郎丸提起赤枪挥舞了两下,好让自己的身体筋骨能在即将到来的决战中舒展开来。抽出腰刀,刘庆征欲准备做冲击的姿态。赵春最后在阵前绕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准备完毕后大声呼喊:“大明的勇士们,擦亮你们的刀枪,剿灭那伙强盗,为了我们的兄弟姊妹,千千万万的浙西老百姓!”
散开的阵线连续高喊着口号,血脉喷张的青壮们拉开弓弦,拔出利刃,准备再次对侵略者发起冲锋。赵春从传令兵手上拿过那一根红黑色的三角形小旗子,轮圆了膀臂挥动起来,成片的明军军阵漂荡着排山倒海的呐喊声。
李翰文狠狠抽出军刀拍了几下士兵的盾牌,心中的愤恨难以磨灭。还未到黎明,这伙隐藏在山林之中的贼人就开始四处寻找突破口,形成包围网的明军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好在各军各营没有乱了分寸,纵是倭寇发动了几次突袭,依然被咬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把大炮给我端上来!”咋呼着自己嘶哑声带的李景隆把佩刀微微向前一指,刀锋直指迎面扑来的那伙贼人。“预备~放!”在水师炮队小旗的一声号令下,旁边那一排口径足有碗口大的火铳开始咆哮。
连续的闷响此起彼伏,炮口喷吐出橘红色的火舌,浓郁的硝烟短暂的覆盖了视线后就随风飘散。冲在最前面的足轻在犹如滚滚落雷的火炮打击下最先被击中,身子无助的被震飞开来。
“装药准备!”小旗再次发出口令。
那些山名家亲兵们的气势似乎也未见消退,他们趁着明国水军炮队变幻队形的时候,拉开弓箭,做游击运动。箭矢如狂风暴雨席卷整个右协的军阵,还在装药填弹的官军被这一阵猝不及防的箭雨浇灌到头上,雪花般洁白的曳撒瞬间就染出几片殷红之色。
又是一片震天的杀喊声,位于军阵左协的李翰文把整个身子稍微压低了一截。眼睛依然盯望着前方,手中反握住军刀来回挥舞,不少厮杀在阵中的倭军被他剐了小腿。第二次炮击后,又有人应声而倒。几次轮番,这些倭军在右协还未能接触水师军阵,便已损失了大半。
徐妙锦眼看着距离那些倭军越来越近,甚至他都能清晰的分辨出扁圆形“阵笠”下因紧张而扭曲的面孔。抽出黑色布条在手上缠了几道,徐妙锦从后背抽出羽箭,张开弓,那双犹如雄鹰的眼睛死死盯住一个正在肆意砍杀的长刀足轻。微微松手,整支箭矢弹射出去。
仅眨眼的工夫,整支箭的箭头深深的扎进足轻的眼睛里。喷涌的鲜红液体溅射在同僚的甲胄上。那名足轻歇斯底里的嘶叫起来,钻心的疼痛感让他变得张牙舞爪。而周围更多的人,则是有些惊慌。
就在徐妙锦张弓的瞬间,对面的李翰文被一支冷冰冰的长矛戳中下腰。鲜血喷涌的同时,来不及察看究竟伤到了哪里,迅速滚落到一边的李翰文又改正手握刀,从身边划出一个半圆。
几只下刺的长矛被横扫过来的腰刀格挡开,李翰文顺势做出一个鲤鱼打挺的动作。后续又有数十余人冲击上来,更多的足轻开始被他们吸引过去,李翰文连续砍杀了身旁的几名弓箭足轻后方才忍着剧痛,一把撕扯开胸膛前的衣物。
刚刚那一枪击中了李翰文的后腰左部,最里面的那层皮甲也因为矛头的动力势能冲撞,变的有些扭曲变形。此刻,汩汩黑红色的血流冒出。李翰文撕扯一条白布只做了简易的包扎,就这样光着半个身子去拼杀。
“少主!赤郎丸那边稍有斩获,请快些聚拢,我们一起冲出去。”妙童鬼对于眼下的战情似乎也很是焦虑,太刀在空中纷乱飞舞,刀锋所过之处总能划出一片腥风血雨。连续割开了几个明国水军的喉咙,力大无穷的妙童鬼来回穿梭于战场之间。
“徐辉祖何在!徐辉祖何在!杀父之仇我今日非报不可!”山名泰时用力劈开眼前阻挡他的人,这声撕心裂肺的狂叫倒是引起了徐妙锦的注意。对准山名泰时就张开了硬弓,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了下去。对站立于炮队后面观阵的徐辉祖说:“哥哥,你可是与那贼人有过节?他扬言要报杀父之仇。”
徐辉祖微微偏头看了看还在拼杀的山名泰时,仅从铠甲上看当是倭军主将无疑。徐妙锦对山名泰时答道:“汝等何人,我哥哥徐祖辉就在这里,你先过来再说。”
山名泰时听到这圆润的关西口音脸上稍稍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就被愤怒的神色掩盖。这女人分明就是在嬉笑自己,大明水师官军的军阵紧密无缝,谈何过得去?用带着血渍的打刀指着徐辉祖说:“尔等,可敢到阵前与我‘一骑打’?莫非是胆小之徒,只敢龟缩于众人之后?”
“不知所谓!”徐辉祖见那倭军主将对自己咋咋呼呼,又不知道他究竟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冷笑一声就抢过炮兵手里的火折子,摸了下滚烫的炮筒,手掌划过“洪武六年四月吉日宝源局”这几个突兀的铭文,随后就把炮口对准了山名泰时。
“少主!快趴下!”妙童鬼飞奔过来用身体压住山名泰时,紧随起来的一声炮响震得山名泰时耳朵都有些失聪。等灰头土脸的从焦土里爬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了妙童鬼被血染红了的半边脸。“少主,赤郎丸已经在明国军队的侧翼撕开了缺口,从那里冲出去。”妙童鬼的语气断断续续的,山名泰时亦有些悲愤的看了一眼徐辉祖,随后就隐于阵中消失不见了。
徐辉祖放下火折子,瞥了一眼那铳炮尾部的铭文,上书“水师左卫进字六十二号大铳”。坐镇指挥的邓源苦涩的摇摇头,此人能有如此忠心的部下也实属难得。
“邓指挥,昌国卫左协来报,倭寇有向东逃窜的态势,李将军……殉国!”前来呈报战情的旗令兵单膝跪在邓源的前面,垂下去的头一直不敢抬起来。听到最后两个字,邓源只感觉身上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同在一旁的徐辉祖严厉的问话:“那宁波卫中军又如何?堂堂一个指挥使,怎么就无缘无故的殉国了?”
“李将军率先冲锋……”
“荒唐!”徐辉祖听到这句话心中愤怒万分,狠狠的甩了下袖袍。
赤郎丸揪住一个明军士兵的领子,像提扯一只羊羔似的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弯过来用小臂紧紧扣住他的喉咙,任凭那人如何生拉硬扯,棕铜色肌肤的膀子仍旧巍然不动。赤郎丸手握小刀,轻轻从他的脖子上抹了一下,就跟农家宰鸡那样宰了这个士兵。
“少主!我们走!”赤郎丸拉住山名泰时就往大海的方向冲去,一步跨过李翰文尸体的时候,赤郎丸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多看了几眼。此人虽是骁勇,奈何太过自负,只身一人横冲直撞。论武力,赤郎丸自然是与他有些差距的,侥幸获胜的原因全归功于他腰部的伤口。
看他下半身的战裙,似乎也是一位将领,赤郎丸想不通的是此人的做法有些反常,通常来说明军将领是不会来阵前短兵相接的。赤郎丸只能认为他是有意一心寻死,把头扭过去又对周围亲兵大声呼喝:“注意保护少主!过了前面的那片林子,我们就到海边上了。”
“为什么不追击那伙倭寇!”怒气冲冲奔走过来的赵春刚到邓源身前就开始呵斥,手中的帽盔也砸在地上。“他们已是残兵败将,追上去势必能全部歼灭。”
邓源刚想开口,徐辉祖抢先一步说道:“我方战死一员主将,而倭军主将尚存,此为一。再看那些逃窜的倭军,他们旗帜整齐,步伐未显杂乱,此为二。穷寇莫追的道理,难道你一个宁波卫指挥使还不明白吗?”
赵春再看那远去的灰尘,倭寇撤退的阵型依旧井然有序。如此赵春也不好再发脾气,只能仰天长叹。两卫一师前后出动兵马万余,最后却让这区区数千之众的倭寇逃之夭夭,李翰文又还战死。这样的战果上报给朝廷,无论如何也是要被痛斥一番的。
“这一仗打得真窝囊!”刘庆征把雁翎刀刀尖没入黄土之中,声泪俱下之时心中的余怒还未完全消散。“李将军的遗骸如何处置?”有小兵上前询问刘庆征,抹了一把眼泪,刘庆征用沉稳的语气回答道:“先收敛,过段时间找个静僻点的地方埋了吧。”
那小兵答应后就下去办了,刘庆征捏起一把黄土在手里揉了揉,他从未想过李翰文会突然战死。兴许这也是他最好的归宿,翁山遭袭,朝廷难免不会追究他这个指挥使的责任,与其锒铛入狱郁郁而死,倒不如战死沙场来得痛快些。
把手中的黄土举过头慢慢松开,细微的黄沙随风向四处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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