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娇日暖的气候,就连湖畔上游嬉的水鸟也变得优柔婉转起来,它们三五成群,拨开层层水纹,又马上闪躲进榭台垂柳的阴影下。孤单直立在重檐尖上的鹰鹘懒洋洋的打量着湖面上的飞禽,呜呜长鸣了几声,拍打起尖长,宽大的翅膀震动几下,也没有腾空而起,毕竟如此和风日丽的时光,也该好好享受才是。
后廷花园里郁郁葱葱,高阁金阙隐藏在这其中。清风拂过,碧绿的花草树木都在翩翩摇摆,湖畔岛岸上放养的孔雀唯恐自己与这高贵典雅的皇宫不般配,纷纷展开羽屏,一幅幅五彩斑斓,栩栩如生的画卷又被添加在这小岛上。前行的宫女或有体态不端的,也只是偷偷侧到一旁稍加整理了下自己的齐襦,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端着盘子跟上了队伍,而他们走过石阶之后,又转了几个弯,绕过左右宫殿台基就朝着正中位置的八角凉亭去了。
立于湖边上的亭子并不算太大,甚至小巧的有点过分了。不过越是这样短小的隔空凉亭,越是雕琢的精细美观。梁坊木橼被工匠们细致的涂上了朱红色,拱斗上承托起一片纯黑的瓦块。环顾左右,一直延续到台基下面的木石护栏则洁白的不成样子。宫女门就顺着这护栏包裹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直到把六瓣莲花的柱础抛在脑后才肯停下脚步,毕恭毕敬的站到一边去,等候竹帘内侧的召唤。
“启禀皇后,点心水果已经送到了。”领队的那个宫女低垂着头,细声细语的提醒着竹帘后面的当朝皇后。
“放下吧。”徐皇后微微回了宫女一句就叫内侍女官将这竹帘打开,宫女门以次将托盘摆放到方形矮脚小桌上就按原路退回去了。永乐皇帝侧躺在紫檀木榻上,金丝云边的丝绸褥子半掩过他的腰部。斜倚着榻侧的隐囊,永乐帝看向徐皇后消瘦的身躯更加亲切了几分。顺手摸了下皇后的手腕,“你的身体可是大不如从前了,须要多加调养。”
徐皇后笑不露齿,引过食案。端来的糕点小巧玲珑,金黄油亮的乳酥,白嫩翻花的七返膏……都是平常时日里永乐皇帝吃的较多的几味点心。那另一桌的水果也是品类繁多,丹红的樱桃,红缯的荔枝,用小碗盛着的糖煮鸭梨。
“算了吧,朕的头疼得厉害。”徐皇后挑了一块糕点送到永乐皇帝嘴边,揉着太阳穴的永乐皇帝皱起眉毛摇了摇头。徐皇后莞尔一笑,伸手捏过樱桃,又放进牛乳里涮了几下,最后才舍得放进嘴中咀嚼。一股浓浓的樱桃酸甜混合着醇正的奶香味刺激着味觉,徐皇后独自一人沉醉在这味道之中。
“陛下,内阁大学士杨士奇在外等候召见。陛下……您见是不见?”有宫人前来询问榻上的永乐皇帝,见皇帝这副模样,实在不好意思打断这卿卿我我的场面,因此才试探性的问到。
永乐皇帝随意的抬起手挥了挥,示意不想召见。那宫人刚要领命前去回复,只听得徐皇后喊了句“且慢”。永乐皇帝睁开眼皮,徐皇后对着他正坐起来,说道:“前几日你就推掉了各部院大臣们的觐见,我知道,你就是在跟他们怄气,但一码归一码,臣子请见,肯定是关乎国家大事,更何况是这内阁辅臣。”
若是换作其他人说出这番话,正在头疼的永乐皇帝可能当场就会把她打入冷宫。然而这话出自徐皇后之口,永乐皇帝却怎么也发不起火来。这一顶大帽子扣过来,还真是让永乐皇帝有些难堪。“皇后所言不假,可朕为的……哎!这个不争气的小家伙,如此,朕倒是变得前怕狼后怕虎了,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徐皇后又是一声轻笑,顺便还把自己的腰杆往前挺了挺。永乐皇帝心中明白她的意思,无非就是叫自己不要怠慢了朝政。关于设立太子之事,大臣们催的急,永乐皇帝自己心里也是在干着急。人人都推举朱高炽,前有祖训,后有礼法。更何况皇后嘴上不说,心却是跟大臣们站在一起,如此下来,永乐皇帝还真有点孤军奋战的感觉。“也罢,那就叫杨士奇过来吧。”
徐皇后起身打算回避,只是走了几步就开始咳嗽不停,这副病怏怏的身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一想到这里徐皇后每每只能在心里徒增悲伤。在回望皇帝的时候叮嘱道:“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件事考虑的怎么样了?所有妹妹当中,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皇后还请安心修养,此事万不可着急。”
永乐皇帝说完就往前挪了一下位置,又叫女官把竹帘重新放下去,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绶带,直到徐皇后的影子消失在殿廊尽头,永乐皇帝的目光才从远处收回来。那宫人应了一声就把杨士奇引到亭内,刚一见到皇帝就要行君臣之礼,结果被永乐帝硬生生打断,“爱卿不必多礼,就坐过来说事吧。”
杨士奇会心一笑,捡了个靠近永乐帝的地方就端端正正坐好,又偏过头看了眼竹帘内那具有些凌乱木榻,无不关怀的问道:“皇后娘娘的病疾最近好些了吗?”
“有劳爱卿挂念了,皇后的病痛还是老样子。爱卿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是什么事让你这个内阁辅臣也做不了主的,非得跑到宫里来让朕决断。”
杨士奇深知皇帝历来有圣贤之心,如此开门见山的说法也是不足为奇,虽然为人臣子左右相伴于君主,时刻都得多留一个心眼,以免无意触怒了君上而被降罪,但杨士奇心里同样也知道,除去建文旧臣,皇帝待人的行为还是以仁爱为先。
既然永乐帝都把话挑开了,那杨士奇也就不再含蓄,“有几件事需要陛下圣断,其一,近些年来占城国屡屡遭到安南欺压,去年正月十四有使者入京倾诉此等暴行,数苦其侵掠,请将旨戒谕。其二,陛下让解学士编撰的《古今列女传》去年腊月初一就已经成书,呈送御览,其三,浙江来报,倭寇在翁山,奉化两地烧杀抢掠无数。”
“拿给朕看看。”永乐皇帝伸出手,杨士奇立马将内阁首辅写好的传记交到皇帝手中。连续翻看了几页,随即赞赏:“好啊,好啊。高皇后在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重修‘列女’一书,如今书成,是为列位臣工们的功劳。”此书让永乐皇帝欢喜的地方在于上承虞,夏,商,周四朝,下至秦,汉,唐,宋各朝皇后皇女都有载入,以国朝先祖皇后为终。
“还请陛下题上此传记的序。”杨士奇见得永乐皇帝连说了两个好,又开口说到。
永乐皇帝稍微思索了片刻,将书本还给杨士奇,说自己要口述,让杨士奇来写。杨士奇又差人拿来笔墨,听着皇帝雄润的声音,在开篇留白的地方逐字逐句写下序言:
朕闻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经者五品之人伦也。大哉经纶之道乎,而以人伦为本。人之大伦有五,而男女夫妇为先,有夫妇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君臣。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源。经训之作皆载之首篇……
等杨士奇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后,终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微汗。放下笔接着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此番倭寇肆虐,恰好就在宁海周边。臣素来听闻卫国公举兵抗倭一事,此外还有徐老爷也在其中,陛下是否召他回来?”说到这里杨士奇也开始冒起冷汗来,偷瞟了永乐皇帝,见他依然稳如泰山,只不过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杨士奇本意就是指圈禁之事,徐辉祖去往浙西抗倭,这与皇上的诏令背道而驰。永乐皇帝心中拿捏的也正是此处,是赏是罚,是放任还是召回全凭他的一念之间。“除了他,还有谁跟着一起去了?”
“据说老国公的小女儿,曹国公等人也随卫国公去了浙西。”杨士奇如实回答,永乐皇帝拍了拍膝盖咂着嘴摇摇头,皇后的妹妹跑去抗倭这是永乐皇帝万万没想到的,真要出了差池,又该如何向皇后去交代?
“明白了,又是这个李景隆,最近越发的不像话了。朕看他是手中没了兵权,整个人都有些坐不住,还要拉上皇后家去折腾。”永乐皇帝说的这些气话在杨士奇听来犹如滚滚闷雷,停顿了一下才告诉杨士奇,“朕常年在北方领兵,也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事已至此,暂时就不必召回,倭患一除,马上叫他们回京。”
听完永乐皇帝的这番话,杨士奇起身拱手鞠躬。至于安南暴虐之事,永乐皇帝再次重申了《皇明祖训》中不征之诸国的训诫,告诉杨士奇写一篇敕谕给安南国王,劝其停止对占城的用兵,恪守朝贡职责。
等把这些事都交代完后,杨士奇又怀揣着新题了序言的传记走出御花园。看着内阁辅臣远去的背影,永乐皇帝侧头对宫人说:“去把郑和给朕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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