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梨躲在廊间的暗格里,死死的捂住嘴唇,却怎也忍眼泪不住,刷刷的落将下来。
她咬住娇艳的嘴唇,此刻却渗出丝丝鲜血,映得珠串贝齿腥红一片。柔弱无骨的香肩一颤一颤,是来自内心发憷的战栗。
那本该由她入住的厢房内,却立着一肥一瘦两个大汉,正自左右搜寻不迭。
直至此刻,刘娥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说,刘家庄老汉的口风着实的紧,杀了全庄子的人,竟也不见一个畏死的。
他们说,白发火那厮横行无忌,姓英的正在路上,此次须教白发火也尝尝苦头。
他们说,这娘们儿寻到与否,便也没区别,左右哥俩没得耍弄的就是......
再有说些甚么,刘娥梨双耳嗡鸣,也听它不到了。
......
黎明的第一缕光芒,却并非是自东方地平线上射出的霞光,而是驿栈屋檐上,不断激荡的自然炁旋。
但闻“轰”的一声,响声好似炸在耳边,整座驿栈,也被震的蓦然一颤。
那一肥一瘦两个大汉,还在娥梨厢房内左右搜寻,听闻这噪声传来,亦自诧异相视,忙不迭退出厢房,疾步至大厅内。
此刻天不见明,但不知何故,已有数桌飨客已然落座。左边的侧方上,是两个模样英气的青年,右边的侧方上,却是一个光头和尚。
这三人俱自昂首瞧着屋顶,目光充斥震惊。虽然隔着瓦砾,瞧不见檐上人的面貌,但三人俱有察觉,仿佛炁能波荡近在咫尺跟前,着实令人骇怪。
一肥一瘦两个大汉正自暗暗称奇,却闻左侧对坐的两个青年中,有人神色骇怪道:“大...大人,这真是玄境破阶的动荡?未免太也强悍了些罢?”
他着一袭竹青色白底儒生衫,面色英气,眉宇轩昂,颇有几分和气生财模样。
话音歇下不久,他又自浑身一颤,恍然道:“莫非,神度修士?”更瞠目诧异,挢舌不下。
被儒生称作“大人”的青年,是个爽朗面孔,着一袭紫金绣麒麟镶纹袍,双腕紧束,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他亦正自昂首观望,听闻儒衫青年讶异,也丝毫不掩惊叹面色,赞道:“事先不见丝毫炁能波动,瞧来只怕是睡梦中不意迈过那道汪洋门,自是神度无误了,实在惊世骇俗!”
他微微沉吟,饶是踌躇了须臾,却当下吩咐儒衫男子道:“去查查,是哪家的惊艳后辈?若是身出草泽,说甚么也得揽下。”
只他话音甫歇,不待儒衫男子应声起身,却见右侧方的那光头和尚颔起下巴,也不去瞧那两个青年,沉声言道:“请二位稍待片刻,切莫此刻前去搅扰。”
左侧方两个青年一愣,凝目瞧去,但见他着一袭乳白粗衫僧袍,剃度削发,顶上三点戒疤。只是乍眼一瞧,却是个好生俊俏青年,目光淡漠,沉静如水,端态而坐。
紫金袍青年早已留意对侧的僧人,听他此时开口,当下讥笑一声,才道:“倒是有趣,怘罗界的人,几时学会扮作凡夫里的和尚模样?却不知又是个甚么禅道的理儿?”
不待和尚回话,儒衫青年却苦涩一笑,低声道:“大人不知,他们这一脉属怘罗界里的僧禅院①,主张彻底摒弃觉怡,奉欲,参情②下三欲,只独奉兼爱信义。约莫是这章程,恰巧与凡间的僧人契合上,是以就有了削发剃度的行僧打扮。”
紫金袍青年显是头次听闻此事,自嘲着笑了一番,敛手揖道:“孤陋寡闻,恕在下失礼。”也不再吩咐前去调查檐上人身份。
那削发怘罗颔首回礼,淡着眸子道:“仆怘法号舲音,见过郡牧,郡督巡司两位大人。”对面二人不敢托大,忙敛手回礼。
场面稍沉寂片刻,青庄郡内地位最是尊崇的二人相视一眼,目光略有深意。
待郡牧留意到二楼一处厢房,才向督巡司示意,低声问道:“督巡司大人,紫阑山的人,是否...”
青庄郡督巡司面色沉稳,摆手示意,淡然道:“适才是我的逾矩了,咱们今儿前来,只为凑个热闹,且不去理会他们的糟乱事。”郡牧点头应下,便即悄声不语。
便在此时,忽闻立在大厅上许久的肥大汉叫道:“大哥,你瞧!”
瘦汉子循声而去,但见二楼之上,踉跄着行来一个淡梅薄衫裙女子,红绳挽青丝,面色发白无光,玉颊香汗淋漓,懵懵的浑似噩梦中醒来,正是刘娥梨。
肥瘦两个汉子瞧见这样的丧家俏美人,登时面色大喜,心照不宣的相视一望,忙不迭搓手向刘娥梨走去。
不料没迈出几步,却见前方光影一闪,刘娥梨身侧已立着一个俊朗少年,怒容满面,咬牙切齿,正是英冲。
刘娥梨面色惨白,抬眉见身边人模样,却再也按捺心头凄凉不住,“哇”的一声,扑进了英冲怀中,娇柔抽泣不迭。
她自来都是秉性柔弱,何曾经历过这样人生巨变?时至此刻,脑袋兀自发懵,全不知自己身置何处。也不知该往那里去?该做些甚么?连“复仇”二字,也忘却净了。
英冲瞧着她娇躯发颤,口中喃喃不迭,浑似失智了一般,心下顿生无限怜惜。轻轻搀扶着,让她就地坐下。
于是刘娥梨像一只发憷的小奶猫,窝在角落里,直恨不能缩成一团。
英冲面色盛怒,这才转首过来,瞧着跟前一肥一瘦两个大汉,杀意凛然。
原来他适才沉睡之间,不觉顿悟玄境汪洋门,便即顺势突破了来。但正值关键时刻,却听闻檐下这两人的对话,登时满腔恼火,险些走火入魔。
刘老汉的慈爱眉目犹现脑海,他不过是个勤勤恳恳的务农凡夫,便是有些宠爱自家女儿的私心,却也是无可厚非的。英冲自小对凡夫便无歧视之别,这时听闻了刘家庄被屠灭干净,自是雷霆三丈,怒火满腔。
于是甫刚突破告成,便即坠了下来。
那肥瘦两个汉子眼瞧着杀意昭然的英冲,心下自是有些莫名其妙。只是瞧见英冲身形,也知多半便是适才檐上突破之人。如此,便就是个切实的玄境修为。他两个再是嚣张跋扈,却不过小小元境,自是不敢轻易去触修玄的霉头。
于是二人相视一望,才见瘦汉子讪讪一笑,敛手揖道:“青花庄红绿二鬼见过前辈,不敢请教前辈尊名?”
原也是青庄郡内有数的势力,青花庄。
青庄郡地属忌伏境,这青花庄本是青庄郡内的一郡势主地位,只紫阑山白发火入驻,自是没了他们置身之所了。亦自因此,二人才对紫阑山怨怼极深。
这人上来便即自报名号,显是欲以身份掣肘一二,毕竟一个修玄大庭广众之下,对元境出手,不免太也有失了地位。
只是英冲才不会计较这些,他冷哼一声,旋即“轰”的一声脆响,便毫不掩饰的迸炁附身,朗声斥道:“他们哪里招惹了你,竟使你们下得去如此狠手?”
肥瘦两汉蓦地一愣,相视一望,才登时恍然,悉知对方是在寻刘家庄的怨债。他两个俱是大幕元境的修为,亦在江湖上历练许久,遇上这类强手,既然自知不敌,立时变得圆滑了许多。
只踌躇须臾,瘦汉子便神色凛然道:“原来前辈是来兴师问罪的,既然这样,那俺们兄弟无话可说,刘家庄的人,确是俺们兄弟杀的。但死前俺也得分派是非,前辈若真想报仇,倒不若去找那白发火,青花庄庄主被他掳走,俺们不这样做,如何能教那白发火自食恶果?”
他嘴里说了许多,却暗下把手往身后一探,话刚说完,便摸出一串飞镖,唰唰的往英冲掷去。同时口中叫道:“扯呼!”胖汉子跟着转身便跑。
英冲见他两个狡黠如此,更恼了几分,见镖飞来,抬指一点,指风迅捷而去,把飞镖“咣咣”几声,悉数击飞开去,定在梁柱之上。旋即蹬腿而起,飞身挡在胖瘦两个汉子跟前,喝道:“想走?!”
这两个汉子见英冲身法这样诡谲,神色更加惶恐,但眼下既然逃遁不成,便听那肥汉子振声道:“大哥,咱还和他啰唣甚么?横竖咱哥俩杀了刘家庄那许多凡夫,官家断饶咱们不过,今儿管他甚么大派弟子,趁他甫刚突破,炁海不稳,咱哥俩联手,索性把他宰了,左右去投了良人狱就是!”说着手中大刀抡起,迸炁于身,发狠攻了过来。
那瘦汉子本来心存希冀,只是他兄弟两个素来生死同济,这时心下一绝,亦自左右两侧,齐齐杀将过来。
英冲怒气冲天,自也不欲聒噪,紧紧皱起剑眉,眸子阴冷的骇人。他眼瞧着二人杀来,当下运作炁海悉数真炁,疯也似的迸发而出,双手“啪”的一合,大喝一声:“阳炎术!”
但闻“嗞嗞”细响不迭,英冲跟前立时现出一个偌大黄焱黄球,掺杂三色光芒,把整栋酒栈照的通明,实是耀眼夺目,艳丽非凡。
厅内三人几乎齐齐撤凳起身,讶异道:“有色实火,神度黄焱?”
二楼厢房内,也有人暗吭一声:“阳炎术?!”
这厢火球窜飞,朝肥瘦两汉暴掠而去。英冲饶是甫刚迈过玄境汪洋门,然这招四重阳炎术,却实非泛泛可媲。便是没有诡谲的“火中之火”,谅那两个区区元境,亦自难可抵御。
只消一招之下,无疑便是焚尸当场,骸骨不存。
那肥瘦两个汉子见阳炎术威势,亦自心觉厉害,登时冷汗如注。眼瞧着黄焱火球飞窜而来,忙不迭迸发悉数真炁,只盼能够侥幸偷生。
正在二人便要孤注一掷、与阳炎术一拼高低的刹那,却忽地眼前一黑,身前蓦地窜出一道白袍背影。
那白袍立地在二人跟前,只把大袖一挥,动作轻柔缓慢,却竟将那骇人的黄焱火球当即溃散,毫不留存。
英冲自习得阳炎术以来,从无失手先例,当下好不诧异,定睛一瞧,但见挡在肥瘦两汉跟前的,却是个削发的白袍僧人。但他心腔怒火犹存,见有人相拦,便也不欲多言,当下又迸炁在身,便复要杀来。
白衣僧人俯首立定,见状忙振声道:“善恶无歧,道在人心。居士请稍息怒火,仆怘舲音,斗胆请愿,作个调停人可好?”
英冲登时一愣,听这语气颇有几分耳熟,似是怘罗界中人。他忽地想起,此前若非怘罗界的艆渡,自己还身陷囹圄之中。对怘罗界的德行,英冲心中自是钦佩无已。于是息下真炁,问道:“足下是怘罗界中人?”
舲音点头,面色淡然道:“仆怘法号舲音,属怘罗界僧禅一脉,见过居士。”
英冲不由得暗暗踌躇,只是目光微微一瞥,见角落里刘娥梨兀自娇躯发颤,他一时又怒火中烧,瞧一眼舲音背后的肥瘦两汉,复尔凝眉喝道:“烦请怘罗让开,今日不杀着两个歹人,我英冲誓不为人!”
他话音甫歇,酒栈内的人众俱自一愣,便是面色始终波澜不惊的舲音,也显然一惊,举目问道:“居士姓英?莫非...”
但话没说完,忽闻二楼厢房处,传来一道冷声斥责:“杀人就杀,怎也这样扭捏不下?”话音落下,但见厅内气势暴涨,温度霎时升了上来。
舲音蓦然警觉,神情凝重,朝二层阁楼瞧了一眼,旋即迸炁于身,蹬足向上,脚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便往那二层腾飞而去。
便在此时,只闻“啪”的一声脆响,二层厢房门窗俱碎,一个偌大赤炎炎火球,也横空里跳将出来!
英冲愕然惊道:“阳炎术!”
怎么又是阳炎术?
......
注释:
①僧禅院,“僧”取自凡间的寺院僧人之意,属怘罗界的分院,信奉大爱无私的“兼爱”理念,认为“兼爱众生”大于一切。
②觉怡,奉欲,参情,统称下三欲,“觉怡”乃物质享受,“奉欲”乃欲望追求,“参情”乃私情恣意,被僧禅院所摒弃。
剑左英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