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一见童贯,立刻深深地弯腰行大礼,礼毕已是泪流满面:“我等盼恩相到来真可谓大旱望甘霖、孤儿望慈母也!”
这个画面有点讽刺,当初,童贯率领大军围剿梁山泊,如今,双方却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号称“替天行道”的梁山军明知童贯是个祸国殃民、罪孽累累的奸臣国贼,却对他点头哈腰。
童贯不动声色地翻身下马,走到宋江跟前,一脸和气地扶起半弯着腰的宋江:“宋先锋辛苦了!下官已知贵军之壮烈,特奉圣上皇命,率朝廷大军前来与贵军并肩作战,待得剿灭方腊,也为贵军战死阵亡的诸多头领报仇雪恨了。”
宋江涕泪交流:“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双方说了一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套话,童贯军也驻扎在扬州城外,但童贯等高级将官尽皆住在城内,当晚,宋江等人设宴款待迎接童贯、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闻焕章等童贯军高层人物,散席后,童贯等人进入城内下榻。童贯召集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闻焕章等高层,展开密谈会议。
“你们都来说说吧!”童贯看着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闻焕章等人,“宋江他们当初发给朝廷的军情战报,到底是真还是假?你们今天可都是亲眼看到他们的状况了。”
酆美道:“恩相,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我们今天都亲眼看到了梁山军的状况,还又以祭拜为名在扬州城外见到了索超、史进、穆弘、雷横等已死的三十七员梁山军头领的坟冢、灵位等,无疑,宋先锋他们当初发给朝廷的战报确实是真的。”酆美是童贯的心腹,当初曾跟童贯一起参加了对梁山泊的围剿,在战事中被卢俊义活捉,但宋江没有杀他,还好好地款待了他,又放他离去,使得他对梁山军心怀感激,因此,他的态度倾向于梁山军。
“我看不见得!”毕胜冷哼道,“就算我们亲眼看到了,也可能是假象!那个吴用人称‘智多星’,向来诡计多端,说不定这就是此人的诡计!”毕胜也是童贯的心腹,当初也曾跟童贯一起参加了多梁山泊的围剿,他险些死于战事,在全军覆没时拼死保护童贯逃跑,这段经历让他对梁山军充满憎恨厌恶。
刘光世微微颔首:“近来,朝中隐有传闻,说梁山军害怕在剿灭方腊后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于是,他们故意徘徊不前,从而养寇自重、拥兵自重。这个传闻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也不是没积分道理啊!辽国,被梁山军破了,田虎,被梁山军灭了,王庆,被梁山军平了,如果方腊也被梁山军灭掉,那么,朝廷还要梁山军有何用?朝廷还会留着梁山军?天下已经太平了,留着这支虎狼之师,既无用途,也令人不放心啊!”
闻焕章反驳道:“刘将军、毕将军此言恐怕有些欠妥,宋先锋他们都是一心报效圣上和国家的忠义之士,不可能玩弄如此鬼蜮伎俩!”闻焕章当初曾跟高俅一起参加了对梁山泊的围剿,在战事中被谢珍、解宝活捉,但受到善待,深感宋江等人的忠义,对梁山军充满好感。
赵谭冷笑道:“那么,这事可就怪了!破辽、剿灭田虎、平定王庆,梁山军的这三场仗打得都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如狼似虎,怎么偏偏现在征伐方腊一下子变得不堪一击了呢?方腊再强,也是跟田虎、王庆差不多的货色,怎么可能比田虎、王庆强出一大截子呢?我看,此事分明有诈!”赵谭是正儿八经的武举科班出身,素来蔑视贼寇。
王禀没有作声,他的态度是犹豫不决。
童贯听着众人各执一词的争论,有些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子,没有作声,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绪和担忧。
闻焕章看出了童贯的心思,他苦笑一声:“恩相现在可是左右为难呀!”
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看向闻焕章:“闻参谋,此话怎讲?”
闻焕章苦笑道:“如果梁山军是在谎报军情,那么,这说明梁山军居心不轨、别有所图,一下子从朝廷的忠义之师变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恩相怎么办?只能剿灭梁山军,但在江南还有方腊贼军呢!到时候,方腊贼军岂会不趁机渡江北上?搞不好,方腊贼军还会跟梁山军勾结起来,联手对付恩相;如果梁山军是在实话实说,那么,情况也十分严峻。梁山军战力强劲,却被方腊贼军杀得如此狼狈,如此说来,方腊贼军岂不是更加凶悍?梁山军已经基本无力承担征伐方腊之战的主力,恩相的大军就要成为征伐方腊之战的主力,恩相如何面对?”
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一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也意识到了童贯军此时身处的这个两难棘手的处境。
童贯烦闷地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这件事让我三思。”
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一起向童贯行礼告辞。
童贯的心思正如闻焕章所言,他心乱如麻,因为梁山军说实话和说假话都意味着大难题,让他深感烦躁苦闷,他算是摊上了一个足以烫死他的烫手山芋。
万籁俱寂的后半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童贯忽然接到亲卫报告:有人悄悄前来请求得到童贯的接见,声称有机密事务进行汇报。
童贯心头一动:“带他进来。”
很快,一个汉子被几名童贯亲卫带了进来,此人低眉顺眼,一见到童贯就立刻下跪叩首。
“抬起头来。”童贯语气威严地道。
那汉子畏畏缩缩地抬起头,让童贯看清了他的脸。
“你…”童贯觉得这汉子有点眼熟,他想了起来,顿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意。
“小人是…”那汉子自报姓名,“见过童大人。”
童贯不紧不慢地道:“你说你有机密事务要向本官汇报,究竟是何机密事务?”
那汉子转了转眼珠子,露出一个市侩的、阿谀的谄笑:“小人把这件机密事务告诉大人,不知大人…可有赏赐?”
童贯脸色一绷:“好大的胆子!还没告诉本官什么有用的东西,竟敢先跟本官索要好处?”
那汉子慌忙连连磕头:“小人该死!大人恕罪!请大人赎罪!”
童贯冷冷地道:“快说!到底是什么机密事务?”
那汉子急忙道:“大人,您上了宋江这帮人的当了!梁山军根本就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损失惨重,他们是精心策划了一场戏,专门骗您和朝廷的!”
“哦?”童贯眯起眼睛,“具体说说。”
那汉子道:“在征伐方腊前,宋江这帮人已经悄悄地派人联系了方腊那帮人,约定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起合伙演戏给大宋朝廷看。宋江和吴用商议过,辽国打完了,田虎打完了,王庆打完了,天下只剩下方腊了,如果梁山军再把方腊打掉,那么,梁山军接下来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呢?所谓‘太平本是将军造,不准将军见太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根本不用多说。别的不说,大宋开朝时,太祖皇帝(赵匡胤)不就是使了一招‘杯酒释兵权’吗?梁山军众头领要是落得‘杯酒释兵权’的下场,还算是好的了,但他们自知是山贼草寇出身,哪里能跟那些跟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们相比呢?况且,他们跟蔡太师(蔡京)、高太尉(高俅)、杨太傅(杨戬)还有…童大人您都是很有旧仇积怨的,等他们打完方腊,童大人你们必然会挨个地收拾他们。他们如果真的打方腊,就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所以,他们必须长远考虑,一边养寇自重一边拥兵自重,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快活逍遥,继续称王称霸。”
童贯听得思绪翻转:“可他们不是死伤了两三万人并且还阵亡了三十七个头领、被俘了十五个头领吗?”
“嗨!”那汉子嗤笑道,“都是假的!梁山军只是死伤了一万来人,并且都是老弱杂兵,就是派去送死演戏的,在报告朝廷时夸大其词地说成两三万人,至于那三十七个阵亡的头领、十五个被俘的头领,其实都活得好好的,宋江、吴用让他们悄悄地躲藏了起来,扬州城外的那三十七座坟墓里埋的死人都是普通军士,反正就算现在挖出来,也已经烂了、臭了,谁能分得出谁是谁?只要宋江、吴用他们一口咬定那三十七座坟墓里埋的就是索超、史进、穆弘、雷横等人,童大人您如何分辨真假?”
“原来竟是这样…”童贯顿时疑心大作、又惊又怒。
那汉子继续道:“方腊贼军根本没有那么厉害,童大人要是不相信小人的话,只要随便前往江南打上几场,方腊贼军不堪一击的面目就会暴露无遗了。不过,小人斗胆建议大人您,在攻打江南前,找个借口把梁山军大半的兵器全部收缴了,否则,保不齐梁山军会在大人您背后悄悄地捅一刀。”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童贯心念纷飞。
那汉子站在原地,似乎等着什么,在等了一小会儿后,他小声地道:“大人,小人不宜在此久留,必须回去了,那个…那个…小人的赏钱…”
童贯听得心头泛起一丝憎恶厌烦,但他想到什么,于是满脸堆笑:“很好!你忠于朝廷,是朝廷的忠臣,你向本官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机密,本官自然要重重地奖赏你,来人,拿两根金条过来给他,记住,以后还有什么机密事务,立刻过来向本官密报,本官绝对不会亏待你。”
那汉子大喜过望地连连磕头叩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看着那汉子喜不自禁地拿着金条离去,童贯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他表情阴沉,带着一种恼恨:“这帮草寇!还真是狡猾奸诈!竟敢跟我玩弄这套把戏!”
对于梁山军的“小心思”,童贯其实“心里有鬼”,因为他跟蔡京、高俅、杨戬等人确实密谋使用“借刀杀人”、“以贼克贼”之计除掉梁山军,如今,梁山军意识到了这一点,设计反制,自然不出童贯的预料。
彻底睡意全无的童贯命人把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闻焕章立刻叫来,共同商议此事。在听完童贯的叙述后,毕胜和赵谭一起拍案而起:“这帮梁山贼寇!果然是这样!”
“毕将军、赵将军,请慎重啊!”闻焕章急切地道,“我看,此事只是那汉子的一面之词,空口无凭,岂能武断认定?”
“空口无凭?”毕胜道,“闻参谋,那汉子的身份,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话就是证据!”
原本倾向于梁山军的酆美采取了明哲保身的中立态度,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刘光世和王禀开始倾向于梁山军“是在养寇自重和拥兵自重”这个结论。
童贯来回地踱着步子,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
王禀谨慎地道:“恩相,目前这些也都只是猜测而已,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我们只要试探性地打一下,方腊贼军究竟是不是像宋江那帮人声称的那么强横凶悍,不就知道了吗?”
赵谭道:“在试探性地打一下前,必须收缴宋江那帮人的所有兵器!防止这帮贼心不死、贼性不改的贼子会发难!如果,我们陷入方腊贼军和宋江贼军的前后夹击,可就万劫不复了!”
“说得对!”毕胜旗帜鲜明地支持赵谭。
“如果这是诡计,那我们岂不是大大地伤了宋江等忠义之士的心?甚至逼反他们!这样,未免太不妥了!”闻焕章满头冷汗地据理力争。
“诡计?”毕胜冷笑道,“谁设下的诡计?是方腊贼军还是宋江贼军?这两伙贼人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他们会自己戳破自己的鬼话?根本没人会设下这套诡计!这就是事实真相!”
闻焕章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已经理屈词穷。
“不错!”童贯深深地吸口气,下定了决心,“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天亮后,付诸行动!”
刘光世、酆美、毕胜、王禀、赵谭一起拱手领命,闻焕章轻轻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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