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节 人算不如天算

越州城内，越王府中，夏华疑惑不定地看着舒胜在第一时间送来的燕云十六州情报：“耶律大石这货怎么跑了？他为什么不坚守燕云十六州？他为什么还是西迁了？这不是我跟他约定好的计划呀…”猛地，他脑中电光火石一闪，思绪豁然开朗，他心头大震地失声道，“不好！这家伙打算祸水南引！”

夏华有些自作聪明了，他确实“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可是，别人不一定甘心当他的棋子，比如耶律大石。耶律大石觉察到夏华援助他“坚守燕云、抗拒金人”只是利用他帮助汉人抵挡金人，他最后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兵败身亡、丧师失地，二是跟金人一起拼得油尽灯枯、两败俱伤，没有“胜利”这个第三个结果，因为夏华既不愿意金人胜辽也不愿意辽人胜金，因此，他没有钻进夏华设下的“套路”，而是化被动为主动，在战略上将了夏华一军。

想明白这一点的夏华顿时叫苦不迭：“如此一来，局势可就失控了！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先前，夏华插手宋军和吴军的战争，导致宋国国内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夏华插手宋辽金三国的战争，则导致天下大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以说，历史被彻底地改变了。

“如果我不但没能阻止‘靖康耻’发生，还导致‘靖康耻’提前发生并且惨烈程度超过历史上的，那我岂不是成了汉家的千古罪人？”夏华想着，他心头发凉，冒出了浑身的冷汗。

本来，夏华是不着急的，此时是西元1122年，宋金战争爆发于西元1125年，靖康之变发生于西元1127年，前后还有三五年，三五年时间足够夏华慢慢地发展势力、积攒实力了，可如今，人算不如天算，夏华有些“玩大发了”、“玩脱了”，最直接的体现就是耶律大石“提前跑了”，如此一来，金军灭辽和南下侵宋的步伐必然会随之加快。

在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叹息声后，夏华狠狠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头上，他悔恨无比：“夏华啊夏华，你闯下滔天大祸了！”

尽管夏华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他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是要不得的，民族利益不容丝毫冒险和疏忽，因此，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战备工作，以北方水师和青岛港为重点。

夜色如墨，燕云之北的原是辽国领土的金国新领土的某地，一支军队正在就地安营扎寨，兵营犹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篝火密集犹如璀璨星河。

中军大营里，一名金将正在昏暗的油灯下木然地枯坐着，尽管已是夤夜，但他毫无睡意，他的这种夜不能寐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亲卫步入大营：“将军，有人从远处过来请求得到你的单独接见。”

金将勉强地打起精神：“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一名文士打扮的、经过搜身确定没有携带武器的北地人被几名亲卫带了进来。

金将摆摆手，示意亲卫们退出去，他看向对方：“你是谁？”

对方淡淡一笑：“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将军你是谁才重要。”

金将心头一动、神色一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仍然淡淡笑着：“耶律余睹，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辽人还是金人吗？还记得你的祖宗究竟是辽人还是金人吗？”

金将——耶律余睹心头一震、神色大变：“你到底是谁？”

对方道：“在下萧客，是耶律大石元帅派来的密使。”

耶律余睹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你是耶律大石派来的？”

萧客点点头。

耶律余睹用他自己都感到缥缈的声音问道：“耶律大石找我什么事？”

萧客正色地道：“耶律将军，耶律元帅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一起力挽狂澜、挽救大辽。”

耶律余睹大笑一声，笑得既惨然又凄凉：“耶律大石居然找我？试问天下辽人有谁不知，我耶律余睹是大辽最大的叛徒，是契丹的千古罪人，别的不说，金人攻打辽国的中京、西京，我在这两场战事中都是金人的先锋，我的双手沾满了辽人的血，我在死心塌地地给金人卖命，耶律大石竟然觉得我是可以拉拢的？”

萧客目光温和而真诚地道：“耶律将军，耶律元帅和大辽的很多很多人都知道，你叛辽降金是迫不得已的，是被逼无奈的，逼你的人正是昏君耶律延禧。你还记得吗？在你叛逃时，耶律延禧派出五路兵马前去追杀你，但那五路兵马都对你只追不击，最终放走了你，为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是大辽皇族宗室的豪杰，大家都知道你的背叛是被逼的，大家都同情你。只要是长了眼睛的辽人，都不会怪你。”

耶律余睹的眼里开始涌出泪花。

萧客显得感同身受、推心置腹地道：“耶律将军你之所以在降金后如此卖力卖命，只是被迫无奈的自保，因为你是辽人，金人并不信任你，金人随时可以杀你，你为了自保，只好拼命地为金人出生入死。前阵子，你的部将耶律麻向完颜阿骨打诬告你伙同吴十、铎剌等人密谋叛变，完颜阿骨打虽然没有追究，但他肯定对你非常猜忌，只是因为你的利用价值很高，他才暂时没对你下手，另外，你的家属也被金人扣为人质，这都说明金人始终是不信任你的。耶律将军，南朝有句至理名言叫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旦大辽完了，金人得到天下，你对金人的利用价值也没了，到时候，你必死无疑！你再怎么卖力卖命，最终仍然不得善终。”

耶律余睹握紧双拳，很显然，萧客的每句话都像尖刀钢针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在沉默一会儿后，他缓缓地开口道：“耶律大石希望我怎么做？”

萧客恳切地道：“耶律将军，大辽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耶律元帅和耶律将军你都是辽人，你们都姓耶律，都是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子孙后代，契丹人的列祖列宗、大辽的先皇先帝都在天上看着你们！耶律元帅已经开始进行背水一战，他非常需要你的帮助！眼下，耶律延禧那个昏君已经被废黜，新的皇上（耶律淳）和耶律元帅都是知道你的苦衷的，皇上向你承诺，只要你参加，他在事后不管成败都会宣布你的叛辽降金是他和耶律元帅给你下达的秘令，指示你诈降潜入金营，忍辱负重，最终配合耶律元帅一起打败金人、挽救大辽！如此，不管成败，耶律将军你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你身上的污点也会被彻底地洗刷掉！”

耶律余睹心头剧震，他急切地问道：“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萧客缓缓地道：“大辽四京已经尽皆被金人攻陷，皇上和耶律元帅已经撤到可敦城一带，厉兵秣马、积攒实力，准备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在这个时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时间！如果金人在接下来对他们进行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他们是很难支撑住的，大辽最后的希望也会就此断绝，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金人的铁蹄引到南边去！从而为大辽争取到时间！”

耶律余睹听明白了：“皇上和耶律元帅的意思是…让我挑动宋金战争？”

萧客重重地点点头：“不错！白沟之战已经证明了，宋军就是一帮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况且，宋国朝堂之上尽是昏君奸臣，地方之上尽是贪官污吏，东南还有方腊、夏华割据作乱，可以说，宋国的里里外外都已经烂透了，可宋国却又富甲天下，宋国的富足是大辽的十数倍，乃至数十倍！如果金军在战场上轻取宋国的大片土地、夺得宋国的大量财物，金人岂不食髓知味、胃口大开？金人现在急需人口和财物，宋国的人口和财物可都是天下第一多的！一旦尝到甜头，金人必然会把宋国视为一块大肥肉、一个更有价值的目标，继而全力南下，从而忽略皇上和耶律元帅。这就是我大辽的自救之路，也是唯一之策！因此，皇上和大辽需要你！”

耶律余睹听得呆住了，足足过了半晌，他长长地感慨，拍案喝彩：“高明！真是高明啊！”

萧客露出一个阴沉森然的表情：“宋人言而无信地背弃盟誓，不助辽抗金，反联金灭辽，既然他们不仁，那么我们也不义！我们要用宋国作为诱饵，转移金人的眼光和注意力！届时，宋国必然大难临头、万劫不复，但这是他们自找的！耶律将军，大辽的希望就在你的身上了！”

越州城内，越王府中，越明军的十多名高层被夏华召来齐聚一堂，展开着一场集体会议。

参会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场会议是非常不寻常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一点从夏华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了。夏华在他的部下们的心里一直都是“料事如神、无所不能”的，然而，这一次，他的部下们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见所未见的紧张、忧虑、不安。

“诸位，”在沉默许久后，夏华缓缓地开口，他的语气很沉重，“我之所以把大家都召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非常重要、非常严重的大事，我希望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那就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参加一场非常激烈的大战、恶战、血战了。”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齐齐心头耸然，所有人一起紧紧地看着夏华，心潮翻涌、心绪激荡。

夏华叹口气，接着道：“你们都是知道的，在宋国北方，共有三个国家，辽、金、西夏。西夏够不成威胁，这些年来，西夏已经被宋国打得撑不住了，辽国也不算宋国的威胁，宋辽一直关系友好，但是，金国不同。金国刚刚崛起，正在展开灭辽之战，辽国四京都已被金人攻陷，可以说…辽国已经完蛋了。本来，宋金两国是不接壤的，辽国在宋金之间，辽国就是保护宋国不受金国侵略的屏障，然而，辽国不是金国的对手，并且赵佶、童贯等人鼠目寸光，他们不但没有助辽抗金，反而联金灭辽，这是自掘坟墓的愚蠢透顶、短视至极的行为！大家知道三国时期吧？曹魏强大，蜀汉和孙吴都弱小，所以，吴蜀联盟对付曹魏，如果蜀汉联合曹魏对付孙吴，或者孙吴联合曹魏对付蜀汉，等两个弱者其中之一被强者灭了，剩下的那个弱者还能存活吗？面对强者，弱者必须跟弱者联盟一起对付强者，这既是取胜之道也是求存之道，哪有弱者联合强者对付另一个弱者的？这完全是找死的行为！可惜，赵佶没有诸葛亮或孙权的智慧，他甚至连最基本的战略常识都没有！他在把宋国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里！辽国没了，宋国就跟金国接壤了，岂不危险？金国会放过宋国？整个宋国，已是大祸临头了！”

众人认真地听着，急切地思索着。

夏华目光深邃地道：“辽国在百余年前是非常骁勇强悍的，如今却被金国打得丧师失地、覆灭败亡，为何？因为和平得太久了，自从宋辽签署‘澶渊之盟’以来，宋辽两国已经和平一百多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变得安逸怠惰、不思进取、腐朽蜕化，金国不同，金人建国只有七年，他们一直生活在东北的苦寒之地，过着穷日子，既然过得穷，自然敢于拼命、能征善战，此时的金国正处于上升期，全国上下锐气十足，辽国自然不能敌。最关键的是，就算宋辽两国一起烂掉了，宋国烂的程度比辽国更加严重，前阵子的白沟之战，大家已经知道了吧？四十万宋军被十万辽军打得一败涂地！死伤十几万！并且，这十万辽军还不是辽军的主力，辽军的主力早就在辽金战争中被金军消灭得所剩无几，这十万辽军只有二三万是辽国的正规军，其余的都是耶律淳、耶律大石在燕云地区临时招募组编的辽人平民。诸位，宋辽金三国军队在战斗力上的差距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啊！几千金军可以打得几万辽军狼狈而逃，但几万辽军却又可以打得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宋军溃不成军！燕云十六州在不久前被辽人放弃了，宋人白捡了燕云，看似占了大便宜，实际上呢？实际情况就是宋金两国从此正式接壤了！比辽人更强悍、更可怕的金人取代辽人成为宋国北方的大患！其实，辽人还是不错的，宋辽两国足足一百多年没有打仗，说明辽人根本没有南下侵宋的心思，辽人是愿意跟宋人长期和平相处的，辽国的汉化程度也是很高的，辽国的贵族和高层们几乎都会说汉语，但金人不同！金人是从穷山恶水里崛起的蛮族！强悍、残忍、凶暴、贪婪，他们最喜欢干的就是烧杀奸淫掳掠，这一点是无需质疑的事实，在辽国境内，金人就是一路打到哪里、一路烧杀奸淫掳掠到哪里，一旦金人南下，宋国将会成为第二个辽国，处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辽国确实非常亲宋，辽国历代皇帝大多喜好汉学，比如辽国第八位皇帝耶律洪基，一直坚持亲宋，在临终前仍然不忘嘱咐子孙“辽宋和平，切勿生事”。金国跟辽国是截然不同的。

众人都被深深地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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