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尘世喧嚣,今日的九明城内俨然一派繁华之象。行人来去匆匆,点点灯火渐明,人潮中也不知是否还杂夹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天际新月北定,夜幕紧挨着慢慢暗了下来。
城北,九明城最大的酒楼门前车水马龙,大门朱红,门扁行书金字。门外两侧红灯一线,其上各有一行字,赫然连成一副对联。
上联写道:“多来少来多少会来”
下联道:“早进晚进早晚要进”
中间横批——日月楼。
乍一看,光这门牌就显得格外阔气,是以大多为富家子弟进出场所,门前过往来客皆是行衣华贵,让人好不羡慕。只是这幅光景在外人看来倒还可以,却不想惹来了些街边乞丐沿路乞讨,惹得杨家掌柜一怒漫骂。
“楞子,楞子,你这吃白饭的登徒子,那几个乞丐怎么又跑过来了,还不快点给我轰走!”杨掌柜指着门前一男子,吹胡子瞪眼,好似就要暴走一般。
门前那人一身肌肉,看上去高大魁梧,却偏生了个萝卜小头。这么冷的天他也只穿了件白褂在身,似也不觉寒冷。
楞子听掌柜吼来,也未作声,忙放眼望去。
不知何时,刚才那几个赶走的乞丐又跑了过来。他不由眉头一皱,心中甚是愤怒,于是提了手中长棍,大大咧咧的走了过去。
路边的那些乞丐倒也精明的很,老远见到这楞子来了,便缩着头溜进了人潮之中,不知去向。想来,他们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却不想,单单有一个身体瘦小的小乞丐,仍然还坐原处,低头未动。
楞子冷“哼”一声,心中盘算着这是第几个新来的这么不知死活了。
待他走近了看,宇间眉头不由又是一皱。此时正值入春十分,天气还颇为寒冷,可这小乞丐身上,却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犹还光着脚丫低头缩成一团,身子也在不停发抖。看不到脸,身前只摆着一个不知哪弄来的破瓢,里面空空如也,显得格外刺眼。
“叮!”
一枚铜钱掉进瓢内,转了几圈,像要激起点什么一般。接着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喝道:“喂,小鬼,快点起来,我不想打你。”
声音很大,直吓得一旁几个围观的路人脸色煞白的让道而去,可眼前那小乞丐,却依然未动分毫。
小乞丐只身坐在原处,破烂单衣不着力的挂在身上,仿佛一阵清风便可吹倒似的。他无力的低着头,身体“抖”得厉害,嘴边轻动着,声音很小,像在叨念着什么。
楞子心中烦闷,于是提棍又上前一步,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小鬼拎走。
见小鬼依然未动,他直接一把将其抓了起来。没想,这小鬼刚一入手,却似若无物般,待看清了脸庞,楞子身形不由一楞。
只见,这小乞丐一脸的污垢不说,还带着几分青黄,两眼死寂了一般无神。待听得他口中叨念之声,楞子脸上不由一阵扭曲,仿佛内心深处被什么触及了似的。
“死了...全都死了...死了...死了...”这小丐神情木然,双目无神,像失了魂一样,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已被悬在空中,口中犹还不停地叨念着。
楞子眼中忽然柔和了几分,抓紧的手臂也忽觉失去了几分力道,差点拿捏不住。
他心中骇然,看这小鬼,年纪也才十岁左右,言语之间却偏偏满带着一份,久经人世的苍凉与冷漠。
此时,他只觉眼前迷茫,似又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情景,渐渐地起了也一份怜悯之心。但,这只一瞬之间,似乎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身后,杨掌柜看着楞子半天未动,心中火气上来,对着门外便大声喊道:“楞子,还不快把那脏东西给我扔远点,看到我就心烦,大好的生意都被这些臭乞丐绞黄了。”
半晌,见楞子依然未动,杨掌柜心中更怒,吼道:“还楞在那里干什么?要不是看在你那快死的亲娘份上,我也犯不着养着你这吃白饭的。还不快点,你的工钱还扣得不够吗?”
楞子闻言,脸上表情为之一僵,也不回答,只是眉头微皱后,脸色随即便又恢复到刚才那般强横模样。他再也不看手中小鬼,轻飘飘地拎起后,便向着一旁黝黑的小巷内木然走去...
…….
初春的夜还是那一般的冷,熬不过这落日的清宁,也带不走往年的暗伤。
天很黑,头顶上月悬一线,像要割破满天的黑暗,顽固挣扎。北方的星辰,也显得那么的暗淡无光,照不亮这一片喧嚣的人世。
“死了,全都死了...”
夜里传来这让人心竦的声音,那强壮的身影也看不清楚,只留下一道黑影穿梭在阴暗的小巷内,似在飞奔,也似在逃脱...
也许是走远了,已经听不到人们吵闹的声音。四周很静,春虫在去年的枯草中不停地叫嚣着。
“蓬!”
那人将手中之物往杂草堆中随手一扔,便飞快转身,带着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夜,静静归于宁静,孤独的称托着这世间的冷漠。
杂草堆里,一个瘦弱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但随后却又没了动静。
“我...要死了吗?”
他全身早已失去了知觉,身体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似乎已然忘了抽搐。眼里早已没有泪水,只剩下心中阵阵的绞痛。
自懂事以来,他身边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可如今....爷爷也死了。
再也没有人抱着他藏在荒野的毛草堆里躲风避雨,也再没有人带着他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为他讨上一顿可口的剩菜剩饭,而留下来的也只是那一个个,冷眼看着自已的陌生人,似乎整个世界,突然间变得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死了,就可以见到爷爷了吧?”感受着怀内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似乎只有那一处才是温暖的所在。
意识渐渐离他远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苍老而和蔼的笑脸,正扶着拐杖向着自己招手。
朦胧中,他笑了。他只想使出全身的力气,伸出那一双瘦小且满是冻疮的手,去向着眼前那一份眷恋探去,爷爷似乎近在眼前。
然而,这一切全都只是幻影,就算挣扎了所有,手还未来得及触及,眼前的美好便瞬间如漫天雪花一般,消散纷飞,最后只剩下天际那一片依稀星辰,在点点地泛着微光。
“爷爷...爷...爷...!”破旧的庭院内,这声音早已穿透心结,却偏生沙哑低沉,任他是百般呼喊,可那笑脸已然不复再来。
这是一片枯地,落着几处断垣残壁,屋檐破顶露天,唯有几口方形事物紧靠着内里墙边放着,倒是能避开外面的风雨,却又显得那么的沉寂。
“沙!沙!沙!”
冷风渐起,破了清静,却绞不动他人心中所伤。也许,很多时候,死亡便是一种解脱吧!
“咯吱!”
不知什么打开的声音,细听之下,正是由那等方形事物处所发。昏暗中,蓦然一只黑色尖爪从其内伸了出来,攀在了边缘之处。
“喝!!老夫好久没有闻到童男的味道了,是哪个后辈如此明了事理,知道给老夫进补。”
声音低沉,听上去有气无力,浑然一片死气。紧接着,“蓬”的一声,黑暗中,竟看得那口事物的上方端盖突地翻开,卷起一片灰尘。一干枯黑影跳将出来,直奔地上的身影而去。
再一细看,那几口事物赫然是几口停尸棺木,原来此处竟然为九明城内的义庄所在。
“喝!”
那黑影只一刹那便来到身影前处,口中犹还吐着一股腥臭之气,身上则被一层淡淡黑气包裹着,看上去颇为地诡异。
待看清地上的身影,那黑影不觉眼中黑光一亮,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绝阴男童,哈!哈!哈!正好可以为老夫疗伤所用,待老夫吸尽你一身精血,定可徒增百年功力无虞。”
黑影心中甚是高兴,几有不可自控之势。还未言罢,他便伸出五指鬼爪,径直向那男童抓了过去。
然而,他却没看到那等熟悉的恐惧,更没听到那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他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带着微笑,正默默看着他的男童。
那黑影何曾见过这等光景,心下当即骇然,心道:“其中必定有诈”。也顾不得适才的念想,吓得他忙又飞速地缩回长爪,连退数步。
黑影刚一停住身形,便沙哑喝道:“小鬼,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可是那飞云老道故意放于此处,想乘机迫害于老夫的?”
没有回音,地上的那身影也一动未动,只死气沉沉的盯着前方这一怪物,浑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反而两眼空洞,微笑看着他。
那黑影见此心中更是不安,他警觉的扭动眼珠四周环顾,再不停地用他那丑陋之极的大鼻子嗅着什么。
但嗅了好一阵,却似毫无所获。
“奇怪,竟然什么也闻不出来?”他心中疑惑,再看地上那男童时,还是如之前一般,正微笑看着他,眼中更找不到一丝求生神机。看其模样,更好像看到了亲人一般,竟然还努力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向他“抓”了过来。
黑影大惊,平时只有他抓人取魄的份,又何曾有凡夫俗子如此大方的,自动送上门来?可不曾想,他这一耽搁,却听庭外一声清喝,竟然有人正疾速赶来。
“孽障,休得害人性命!”只见那人声形同致,一眨眼便入了庭内,身法当真迅捷无比。
黑影脸上顿时更惊,心中大呼不妙,听这声音分明就是那飞云老道无疑,于是更坚信了他心中所料,哪还管得了地上男童,卷起一阵黑雾,就待逃逸。
但即是如此,来人哪里会让他逃得如此轻松?
黑夜中一道青光荡开,昏暗中可见,来人身材清瘦,下颚髯须,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看上去五十中旬左右。此人身法飘逸不定,用来娴熟至极,不是飞云道长,又是何人?
飞云道长身形刚定,便听得他口中漫念,二指真阳,一抖手中长剑,带起了一道青光。
法决驱动,霎时,一道浓郁的清灵之气从修长剑身直奔而出,如引天长蛇,寻着那黑影疾射而去。
那黑影似乎早就吃过大亏,一见青光袭来,都快要吓破胆了,心道:“这老道果然狠毒,追了老夫数月还不罢休,难道老夫今日真该命丧于此?”
黑影心虽惊骇,但见青光来袭,他也知一时半会定是跑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接下这招再说。
慌乱中,他猛一回头,随手便扔出一个,被黑雾裹住的事物,匆匆向青光迎去。
两势速度极快,转眼功夫,两道一青一黑光影,一瞬间便撞在一起。黑暗中,依稀可见那黑雾中杂着一爪形事物,样如凶器,一看便是邪恶之物。立时,只听得一声闷响,整个庭院被青光照得一片通明,谁强谁弱一眼明了。
那黑影闷哼一声,身形急转,只听“轰!”的一声,一处墙角受不了这般冲击,轰然将要倒塌,正好就要压向地上的那名男童。
飞云道长起身本欲穷追黑影而去,但见如此,不得之下,又只得飞快地将那男童给抱了起来,算是有惊无险。可是,这小鬼刚一入怀中,便带得怀内一片冰凉。
凉意突然,飞云道长却未及多想,转眼又向黑影遁去的方向看了过去。只是,这一瞬之间,那黑影却已经了无踪影了。
见此形势,飞云道长不由万般惋惜,但转即又想到这幽泉老鬼心思诡异,刚才定然是故意为之,好借此机脱身。念到此处,他亦不作多想,忙向着怀内的男童细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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