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曹氏回来的另外一人是慧缘。
曹氏一回到厅上,就传来尖厉的声音,问丫头们二姑娘回来没有,丫头们报说二姑娘跟三姑娘在屋里头,也没说从不从外头回来。
曹氏让丫头去叫庄琻来说话,庄琻把满嘴油腻去掉,重整妆束,催促万金一块去了。
到厅里,看到曹氏一脸淡然,不似有气的样子,跟旁站着慧缘,慧缘一脸的垂相避让。庄琻心中有些疑惑,北府极少跟镜花谢的人来往,这里头说的是曹氏。
现慧缘跟母亲在一起,不合乎常理。
曹氏吃着茶,也不抬眼,只管出声问:“二丫头,你今儿去哪儿了?”
庄琻听得话,一转变个劳乏的身段,碰头抚发髻的,生出一副怜样,道:“哎哟,太太,我去关先生那边去了,想找阿玉姑娘学点厨艺,好做菜给你吃。不想让三妹妹知道,骗她说我去外头玩去了。我这累一日了,才刚回来呢!”
曹氏尾眉微扬,露出半分喜笑,道:“别是给我问到实话,有你好日子的。”
庄琻见这般,定是不追究了。再顺一眼慧缘,口快了道:“我正想去找琂妹妹说话,慧缘你就来了。太太叫你来的真是时候。”
本是客气借慧缘说几句,好去一去曹氏根究她的话头。
不想贵圆笑道:“二姑娘,慧缘不回镜花谢了往后。”
曹氏咳两声,望一眼贵圆。贵圆止住了话。庄琻觉着蹊跷,看到曹氏这般更加疑惑了。可喜的是曹氏没发火责问自己,便借庄瑛等待自己为由头溜回去了。
庄琻才走,慧缘便向曹氏跪下,道:“谢太太。慧缘还有一事求太太。”
曹氏一愣。慧缘道:“再让我回去服侍姑娘几日,尽一尽主仆的情分。”
曹氏笑道:“话说你不声不响走,这会子回去可怎么说的?”
跟旁贵圆跟玉圆也道:“是了,等太太去回了老太太,再跟大太太说一声,往后你就是府里大奶奶了。还回镜花谢做什么丫头呀!你就按太太的意思,好呆着便是了。”
慧缘磕头,道:“慧缘自知没那天福,太太怜见得才给我这样的机会。那是慧缘三生有幸,可我跟姑娘这许久来,一声不说就走,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曹氏暗想,万一老太太真答应了,慧缘从哪儿屋出阁?从北府出,倒也无妨,给众人说慧缘愿意来北府当事便了,只怕西府觉着越了府抢人,不太地道,毕竟庒琂名里是西府的女儿呢!
想到此,曹氏顺了慧缘的意思道:“也好,那就回去几日。也就几日的事。”
再往下,曹氏留慧缘吃饭,慧缘婉拒了,便从北府出来,战战兢兢,犹犹豫豫,慢慢吞吞回镜花谢。
一路上,只勾头行走,但凡遇人来往,皆不敢回视招呼。
慧缘心里悲苦,实属身不由己。
今日在家里,再三拒绝曹氏的好意,曹氏后头不知为何竟撕破脸面,一定要为自己办婚姻大事,还非东府不可。慧缘当时也思虑过,再狠心拒绝曹氏,趁时带着父母远离此地,从此绝尽是非。但天不随愿,父亲病重,母亲也身子不大好,不说不能劳顿,就盘缠生活度日,日后都难以维持。
争执缓和之际,父亲呕血病危,幸得曹氏差贵圆玉圆去找大夫,又给钱两。里头种种,慧缘是无法选择。遂跟了曹氏回府,再想法子作打算。
目下回镜花谢,又该如何跟庒琂等人说呢?
本因谣言惹祸抽身离开,如今谣言真真要付诸实现了。如回去说实话,镜花谢的人质问道:既你因谣言去了,为何又回来了,还要跟大爷成亲?这不是想凤凰高枝么?
再想,众人必定把自己当是坏人!是她一直把镜花谢当成脚踏,找到机会登上富贵之门。再多的解释,也无法解释了。
思来想去,慧缘便走到一处池子边上,坐在石头上嘤嘤哭起来。
正这时,一阵口哨声传来,一晃眼功夫,见到曹氏的侄儿曹营官手拿一条马鞭,晃头甩脑的来,因听到慧缘哭,停下走过去。
曹营官认清慧缘,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凑头过去,低声道:“你家姑娘找你一夜,现在还在找呢!”
慧缘赶紧把泪水收住,站起来,朝曹营官委一礼。
曹营官见到慧缘伤心,想安慰几句,又不敢亲近去。左右看看无人,道:“你遭谁欺负了?是不是三喜?我瞧那丫头嘴巴厉害的紧,你不必跟她置气。”
慧缘感激曹营官,勉强笑了回应。曹营官往日去镜花谢,大多爱与三喜闹,却不敢亲近慧缘。此方自有道理了,古往今来,有话“倾慕之,人远心近”。
慧缘再给曹营官一礼,道:“谢曹爷关心,我没事,也没人欺负我。只我想家了。出来散散心。”便走了。
曹营官听完,心中微震,一股怜爱之意油然生出。
望慧缘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别过曹营官,慧缘一头就回到镜花谢,心中也没一个应答的对策。
到了里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鹦鹉在廊下扑打翅膀声。
慧缘不敢重步前行,先在院门外稍停,挨着在门边往里头瞧一眼,再进入。到了院子里,一眼醒目便看到那口天井,平日里搭理放好的盆子,凳子,现今也没人收拾了,胡乱停放在那里。是了,姑娘和子素都是小姐出身,三喜一人怎能忙得过来,或许三喜散惯了,不太注重。
慧缘不向里头走,倒往天井走去收拾一番。才刚利落,便听到三喜的声音在厅口传过来。
三喜欢喜道:“姑娘,慧缘回来了,慧缘回来了!”
庒琂与子素在里头刺绣闲聊寻找慧缘的事,不想三喜就叫起来了。她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一把子素拉起来,两人夺门而出。
到了门口,见到慧缘裙裤一手湿漉漉,准是知道她回到院中自主忙起来了。
庒琂一时难忍自持,双眼蒙起了雾来。
慧缘心中作虚,只低头向台阶上走去,到了庒琂面前,裙裤也不撩,直直跪下去。
庒琂此刻泪水已掉下,也不问话了,急急将她拉起来,因拉不动,子素和三喜赶着帮手。慧缘欲要磕头,几人极力扶住不给。
等慧缘被扶起,庒琂快速抹去泪水,一手挽住慧缘的手臂往里头走,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知你的委屈。”
慧缘听得这些话,连忙挣脱庒琂的手,再是跪下,十分想坦白,包括曹氏跟自己定的事。尚未开口,三喜已嗔怪道:“要说对谁好,姑娘就对你跟子素姑娘好。为谁哭过的?瞧你这一来去的,把姑娘惹成什么样了。这会子才刚好你又来。”
如此说,慧缘便起来。
庒琂挽住她到炕上坐下,又让三喜去倒茶,慧缘拘谨,不让。
终究也得要说些话才妥,于是慧缘便眼泪一掉,道:“姑娘,我糊涂了。”
庒琂拍她的手,道:“如你什么都好,无论去哪里我都放心。我只怕你遇到不好的,叫我往后如何自处?不过无碍,你也回来了。”又喜不自胜叫三喜道:“三喜,你去给三哥哥说一声说慧缘回来了,让他不必找了。”
三喜爽朗应一声去了。
慧缘几欲开口主动说,又难以表达。而庒琂因她能回来已是万幸,半点不根究,也不打听追问,只在行动上处处关爱,处处体谅。
渐渐的,慧缘也不想说怎么个缘由走了,又怎么个缘由回来了。心里再琢磨等想到法子再跟姑娘说。
然而,慧缘回来这等事,北府的人知道。曹氏叮嘱过下人们不必在外张扬,可巧慧缘在北府撞见庄琻,这后头引发一干事,就这般顺其自然了。
次日,一切如常,庒琂到寿中居请安只带三喜,让慧缘在屋里歇息。
因老太太的一位老姐妹过寿,这方请完早安,她让众人散了,想留下庒琂一同用早饭再一同去给人贺寿,庒琂不想去,故托说慧缘在镜花谢熬药,估摸着时候要吃,如此,老太太就说罢了,差人把早饭等物备一份后头送到镜花谢。
从寿中居出来,曹氏略慢下脚步等庒琂。
等庒琂出来,她迎上来问一句:“姑娘你院儿里的慧缘回来了?怎么不来?”
庒琂只给她下礼,觉着冷淡了不好,故回道:“一直在院里头呢!”
曹氏哈哈作笑,便走了。庒琂看着曹氏那身段影子,心中丝丝不安起来,自打慧缘去北府送螃蟹,曹氏几次“关爱”她,为何?
庒琂实在摸不透。
待要转回镜花谢,竹儿小跑了来,追尾叫唤道:“姑娘留步。”
庒琂回头,一脸笑迎,给竹儿下了一礼,道:“谢谢竹儿姐姐,还想跟姐姐说一声,我们慧缘回来了。”
竹儿笑道:“如此甚好!再不回来,我也包不住了。瞧二太太那日早晨还要说出来,我给示意打住了。她心中不知有多恨我。原不该我多说话,那原本是东府和北府的事,往后你们别掺合,被人当箭发。”
母亲在世时说过各府日里是风平浪静,外人也瞧不出真章来。可平日看来,东府与北府也无大矛盾,为何到竹儿这里显得有大故事?庒琂心中疑惑,也不好问。
这时,三喜倒出口问了:“东府和北府怎么的?为何要把人当箭发?这两日,我看二太太跟以前不一样了,还关心我们慧缘。”
竹儿笑笑,给庒琂矮一礼去了,没回三喜的话。
望竹儿走进寿中居,庒琂不禁想三喜才刚的话,曹氏为何大改往日?
回到镜花谢看到慧缘忙里忙外,庒琂在廊下只看着她,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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