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等半日,老太太来了。
伴随老太太一路到篱竹园的人极多,镜花谢主仆三人不必说,个个泪雨梨花的,且外有东府秦氏、熹姨娘、小姨娘、庄瑚夫妇、庄瑜等。老太太等人到时,庄禄也赶来了。
众人一入院子,曹氏赶紧起身,奔向门口,哀声哭跪。
老太太满脸恼怒,着手推开曹氏,泪流纵横,气道:“你北府境地犯了什么孽罪,一件件遭惹没个完了。”
庄琻、庄瑛及各自丫头也跪下,庄禄后头来,见状,来不及言语什么,忙着跟跪听训。
秦氏倒是关切老太太,扶持着她,劝道:“老太太息怒,先问个清楚,你身子最是贵重,不要气坏了呀!”
老太太也不搭理秦氏,招呼庄瑚道:“把屋里人全给我叫出来。排字儿的全跪下说话。”
庄瑚听得,示意查士德与自己去娜扎姨娘屋里叫人。
外头那么大的声响,里头的人怎听不到?只是此刻,意玲珑负气,不肯出面迎门。
等庄瑚夫妇要掀帘子进去,意玲珑挡住了,一手先掀帘子出来。
老太太等人猛然吃惊。
只见意玲珑道:“果是来真的了。好歹你们是同室同屋檐,戏里说的好,何苦这般没忍耐,急急痛下操戈。我不怕说一句犯老夫人的话,就算天皇老子来,我也不怕人栽,身子正影子不歪,要抓要拿,要砍要杀,等我错个没谱的时候再拿我吧!如今,早了些!”
老太太气抖了身子,指着意玲珑道:“你是逆天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砍砍杀杀岂是我们这样的人随便说随便做的?可见你肚无半墨,脑无思想,目无律法。做起事儿来,就这般蛮横。”故对庄瑚等人道:“还等着做什么,不赶紧拿下!”
庄瑚要行动拿人了,略是让丈夫查士德让到边上。
查士德示意,稍稍退后几步。
那时,意玲珑挥手,道:“先不忙抓我,你们人多,我也打不过你们。可你们不能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人吧!好歹有话先问清楚明白了。”
庄禄跪在地上,忍无可忍,起身对意玲珑道:“混帐!眼里还有人没有!”
意玲珑冷笑几声,道:“老爷这会子问我这话,早先请我来做什么了?我眼里要是没人,怕你屋里的人早就没了!”
庄禄噎语,竟不能回驳。
曹氏看丈夫被顶撞得哑口无言,便也起身,怒指意玲珑,道:“你这千刀不嫌少的妖女!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都在了,这会子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把大奶奶推进湖里,心肠恶毒呀,实在可诛,刻不能容!”
意玲珑满眼讥笑,扫视庄府这群人,道:“口口声声说我推人进湖,你们的人证物证呢?就凭你们那个什么二姑娘指证我,就扣我一个死罪?赶明儿我是不是得随便说你们哪个杀人了越货了,也报官去?秤杆上没坨呢,就论起斤两来,你们是店大欺客呀!”
老太太等人羞怒不已,俱不能反驳。
站在一边的庒琂抹着眼泪,上前道:“我们听说嫂子在北府姑娘园子这儿掉下去的,姑娘若是知晓,好歹说个清楚明白。可姑娘你出来就点火吵架,原本是姑娘你的不是。何苦牵那么大的话来激人呢。”
意玲珑啧啧啧几声,盯住庒琂,道:“也不见得你是好人。我犯不着跟你好声说话,我那二郎神的死,那笔账没跟你算呢!这会子还敢拿这跟我说话。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我只回老夫人的。”
众人听悉,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稍稍压住火气,对身边人道:“去,抬张椅子来。”
丫头们不敢动,庄禄见状,欲赶进屋里去拿椅子。
岂料,意玲珑对屋里招呼道:“酸梅、辣椒!抬软椅子出来给老夫人坐。再上壶好茶。”
庄禄听到这样,便没去了。
一会儿,见酸梅和辣椒两个丫头子面红耳赤,兢兢战战地搬一张高靠背大椅子出来,端到老太太身后。秦氏和曹氏扶她坐下,当要再说话,辣椒又端来茶水。
老太太也不接,只管说:“拿下去,我没工夫吃!”
庄禄急了,跺脚对意玲珑道:“这会子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可要理清楚了,想明白了说。”
意玲珑吐了一口气,道:“要是人死在我这儿,你们来抓个现成的我没话说,栽赃就栽吧,我认了。可你们什么都没见到,就胡口白舌说这些犯死罪的话,不是冤枉人么?我走江湖,其他地方没能耐,胆子倒是有几分肥大。跟我横,我怕过谁啊!”
老太太连连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说的都说完了。如今,你只把你做的事儿,见到的事儿,再言语清楚。”
意玲珑咳出几声,醒了醒喉咙,巴巴眼望住庄琻,笑道:“老夫人,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要是说推人下水的是你们自家人,你们未必信我呀!”
老太太道:“那你好歹说清楚。有理有据,还能冤枉了你?那么多眼睛在这儿,谁敢!”
意玲珑笑了笑,很是知礼,赶紧给老太太端礼,表示感激,后儿道:“那我先谢您老人家了。我就知道,这等事儿真闹起来,得在您老人家跟前闹,得您老人家发话了才能说。我家人曾经说过,打人打将领,讨冤讨德高望重的。这话没错。”
老太太更不耐烦了,因碍于意玲珑会说话,拍自己马屁,故而缓声道:“捡重要的讲。”
意玲珑微微向前走几步,目光聚在庄琻身上。
庄琻此刻害怕,但是为了保持自己那一副尊容,依旧强忍镇定。
意玲珑道:“其实,害人下水的,就是……我怎么说呢!你们为何不问问她们的丫头?再不济,问三姑娘呀!她在跟旁,瞧清楚着呢!”
众人把目光聚在三姑娘庄瑛身上。
庄瑛低头红脸,擦拭泪水,心慌意乱。
曹氏眼急了,因先前来,大约听到三姑娘庄瑛有些话语,此刻意玲珑矛头转向她,怕这女儿倒戈呀!平日里,两个女儿中,小女儿三姑娘最怯弱,胆子小不经事。
于是,曹氏未等庄瑛言语,先道:“不知你耍了什么迷魂功夫恐吓三姑娘,还有脸要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招认便是。”
意玲珑收住目光,怒视曹氏,道:“我说完了。”
曹氏哼笑几声,严厉地对庄瑚道:“大姑娘,还等什么,赶紧拿下交给官府。”
大姑娘庄瑚也是为难,毕竟老太太在跟前,动武动刀子的,不免有些失敬,便劝道:“姑娘识趣就跟我走,免得我们合力拿你,叫你吃苦头。”
意玲珑慢慢撩起袖子,拍手道:“那还等什么,左不过拼个你死我活。到死,我也要清白地死,豪气地死。”
庄瑚示意会功夫的家众准备,又对老太太跟旁的人道:“请太太扶老太太边上坐一会子。”
秦氏和曹氏欲扶,老太太镇住不走,洪声坚定地道:“我就坐这儿!一步不离。看你们的能耐!我不信了,清白是打出来的?”
庄禄眼急道:“老太太,这不是胡闹吗?人还没从湖里捞出来,怎就断定人没了呢?这会子为一个不知结果的事儿打起来,传出去岂不是丢人呐!”
曹氏恶声道:“我们东府北府好好的,就老爷多事招这么些个人进来。这会子还护着她。难道老爷没见到那只鞋子?”
庄禄不知鞋子的事儿,因来得匆忙,只听说事件,并没看到任何物件。
恰时,管家从后头上来,端着大奶奶遗落在湖中的鞋子给众人过目。
老太太看后,两眼狠闭,叹道:“可怜!年纪轻轻的!”
庄禄再要制止,已来不及,庄瑚正向仆子招呼,要一同出击,拿下意玲珑。
意玲珑蓄势待发,想等几人冲上来,好给他们横脚扫去,让他们个个到地。
谁知,当意玲珑开手交架之时,娜扎姨娘那屋子门帘掀开了。
众人都注目意玲珑起手势,没注意门帘处有人出来。
正当仆子们扑向意玲珑,双方就此开打之际,门帘处的人柔弱地呼出声来:“住手!”
没人听见。
门帘处的人摇摇晃晃而出,跪在地上,紧接,娜扎姨娘挺着肚子,蹒跚而出,身后一群丫头子也在侧。
猛然之间,老太太等人看到了。
老太太赶紧站起来,喝住:“都住手!都住手!”
打架未遂。
众人聚人看门帘处,只见那儿跪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奶奶。她浑身湿透,光着双脚,丫头蜜蜡同跪扶着,娜扎姨娘的手里拿一张毯子要给她披盖呢。
众人诧异,震惊,愣望。
庒琂首当其冲,不管他人如何看了,拔开步伐,冲上去扶起大奶奶,又从娜扎姨娘手里接过毯子替她围住。
大奶奶凄凄切切,浑身发抖,双眼微垂,惺忪不醒。显然,她是昏迷已久,才刚醒来。
庒琂关切呼道:“嫂子。”
大奶奶握住庒琂的手,微笑道:“让姑娘担心了。”再举目望众人,然后搭手在丫头蜜蜡手中,示意扶向老太太跟前。
意玲珑见大奶奶走过去,收下打架的手势,傲气的立在墙边,看戏一般看着她们。
那会儿,庄琻恶狠狠的盯住意玲珑,咬牙切齿。
眼下,大奶奶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极其震惊,吞吐不能语,只是摇头招手,让人赶紧扶大奶奶起身。
然后,老太太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大奶奶唇色泛紫,浑身发抖,大致言语几声,微音顿挫,终不能成句。
老太太心疼,对远处站立的娜扎姨娘道:“你这儿有炉子没有?快点炉子生火!”又对旁边的人道:“扶到里头去,这身子衣裳可不是冻坏人了!”
老太太的话没说完,大奶奶两眼翻白,晕倒下去了。
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忙抬大奶奶入屋。
急乱之下,远在墙根处站着的意玲珑白眼冷观,默默道:“好人没好报,好心被羊臊!”
众人入屋,庄琻做贼心虚,落在最后跟进,大约与意玲珑擦肩那会子,她恶狠狠地朝意玲珑笑了一嘴巴。
意玲珑自然不服,也不屑地回望她一眼,笑得比她还灿烂,至终,眼珠子翻到天灵盖去了,表示对她有多么的鄙夷和轻视。
庄琻收住笑嘴,恶声道:“咱们走着瞧!”
话毕,扭头掀帘子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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