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睽众目投在身上,如刀刮箭射。
庒琂皮脸笑容应对,心神却呆滞着。良久,不见她作回应,庄玳稍是出声叫她。
庒琂微震,“哦”的一声,急向众人端礼。
庄琻催促道:“琂妹妹,你选哪一府?选我们府上,我给你好位置,好笔墨。我的大桌子留给你用,好不好?”
这话,逗乐所有人。
幺姨娘打趣道:“学全了经商之道。以利惠人,贿赂手段了得。”故望了曹氏、大姑娘庄瑚各自一眼。
曹氏自然懂幺姨娘的意思,红脸笑道:“这丫头就会逞这些功夫。”又对庒琂道:“琂丫头,别管你二姐姐的话,只管按老太太的意思选。无论选哪一府,都是自家人。”
这话说得十分得体,老太太很喜欢,弯眉展,频频向曹氏点头。
曹氏心中大悦,又道:“老太太,和事为贵,我觉得哪里都好。”
老太太道:“是这意思!二太太今日说话,真入我心。”转头对庒琂:“选吧!丫头!”
庒琂点头,欲说。
不料,静坐在下面的秦氏猛然笑道:“还选什么,老太太的意思明白着呢!就是北府了。也不用为难丫头选我了。就北府。”
庒琂委婉笑应:“得罪太太了。”
秦氏道:“选我东府才是得罪我。选北府折腾她们去!你们二太太精力旺盛着呢,三头六臂的人,什么事儿办不来!”
诸人笑话了一回,曹氏憨笑接受。至终,庒琂也没正面作出选择,老太太指向,东府秦氏主觉推托,家学读书的事就落在北府。
定了,是遂老太太的心头愿,她原意属北府,如今,了一桩心事。老太太乐在兴头,也不等晚间时分开饭,直催曹氏道:“二太太,姑娘们的寿面下好没有?下好了先端来吃一碗。我饿了。”
曹氏眉开眼笑,激动道:“这就下去!请老太太和太太们稍等一会子。我说晚些吃席,这半早不晚的,你老人家今日开了胃过来么,竟饿了。”
如此。一场文墨游戏,一碗寿面,让前云消散,和气迎来。
庒琂知道,从这以后,北府与自己,便密不可分了,她原本打算找个时候探探老太太的口风,看她知不知卓府满门遭殃的事,即是提前知晓,到底,是不是西府三老爷下的卑鄙手段。眼下当今,凭空杀出仙缘庵两个尼姑来,老太太又这样安排,再好的打算赶不上变化了。她不好出口探问了。
吃过寿面,玩笑一会子,因老太太犯困,太太们服侍她歇去,留下的人大约有:庄璞、庄玳、曹营官、庄琻、庄瑛、庄瑜、庄玢、庄瑗、大奶奶、娜扎姨娘;没过多久,庄璞觉着无趣,说出去找人说事儿也走了。
因府内学堂选在北府,庄琻很是高兴,趁太太们不在,她招众人去选读书玩耍的院子。
姐妹众人各自心思,都显得闷闷不乐,庄琻兴起,她们又不能不顺着她,于是,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随着去。
庄琻一路出门,载笑载言,一会子让人小心门槛,一会子让人仔细路边积水,一会子让人瞧着望那。她的笑声,随着言辞荡漾,一波赶着一波。庒琂插在姐妹们中央,庄琻所出的每颦每笑,她瞧得甚是清楚,如沐春风,清爽动人。
难得。庒琂心中浅笑。
庄玳与曹营官本走在前头,走着走着,曹营官反而落在最后,跟在大奶奶边上。庄玳也放下脚步,等庒琂同肩。
此刻,庄琻领头,也不知要赶往何处。
只见庄玳给庒琂介绍道:“我们小时候听说这处院子有过名字的。如今,名字没有了。妹妹你一路进来,可仔细观察了?”
庒琂自然观察仔细了。
从屋里出来,向北走,拐了几折回廊,过了一处山水园子,入来是满壁花山,过花山即到这里了。映眼的是一处山水楼厦。这么好的地方,可惜没名字。确实也没发现有牌匾。
沿着脚下石板路,通径而去,路的左手是一壁花草,右手是一汪春水绿湖,湖边栽种有姿态万千的老树柳,垂柳条尖轻插入水,水面如镜,镜上春鸭对对,鸳鸯成双,白鹤展翅,黑鹅掌波。湖并不大,一眼不眨,便能环完。湖水中央,有一船房,船房四周飘萍湖藻,并蒂莲生,偶有浮鱼仰息,涌起环环波光。船房上搭有一竖木桥,那木桥延伸至岸上,岸边不远,三五十步又有假山流水,假山后头,或隔离不下一二十步又筑有亭。
亭子后头是一片绿植和连绵不绝的山水奇石,石边是几道阡陌小璐,却不知通往何处。亭子右边,是一片蒲苇,时在春开,正起新绿。亭子左边,便是那所红漆大厦,远观十分宏伟,共三层,每层外部设有围栏,人可在上头扶栏放目,观赏院子景象。
这所大厦是独厦,无任何旁支屋子,进来时,能一眼见到它。越是远看,越是觉着楼厦孤独,即便恢弘刺眼,也看不到一丝生气,闻不到声息嬉闹。
庒琂心中惊叹,庄府之大,实乃令人叹为观止,几度以为自己走遍庄府了,谁知,北府还有这样一出境地。
又不得不思考寻仇雪怨的事来,自己的脚跟还没数落清楚呢!如何报得?想想,自己这一年来,似放眼全观,实是井底之蛙,看到的或许才冰山一角呢!
庄玳忽然跟自己说这一句,庒琂从忧伤中回神,笑道:“这么好的园子,我竟然没来过。我们府上可还有这样的园子?”
庄玳道:“有的有的。还有好几处呢。北府这里也不单这处,外头还有。妹妹来北府来得少不知道,我们小时候经常来玩。我悄悄与你说,我们四府里头,就北府最大,东西最多。妹妹往后看着,就不难发现了。”
庒琂道:“日后天天来,也不怕看不到。”
是的,时至日后,想起今日的话来,真是如此。可日后那些事,人为手段所致?还是阴差阳错步入?
此刻,庒琂不知前程事,也料不定会如何发生发展。
终于,站在楼厦之下。
庄琻招呼诸人快些上楼,万金要去打开楼门,她不给,要亲自去开。转眼,姐妹其他人跟去了。庒琂反而愣住,驻足仰望。
抬头,阳光斜洒,闪闪晃眼,特别是卷云屋角,那光闪射下来将它裁割得如同剪纸一般硬冷。庒琂下意识地举起手,用手绢挡在额头上,眯起眼睛再细瞧。果然,庄府阔气,名不虚传,连那卷云瓦楞都这般精致,琉璃珠翠,碧中橙黄。正要转眼下来,忽然听到一阵风铃声,顺着风铃声方向望去,看到卷云瓦楞下方的三角内挂有一枚金色铜铃。
风,带着情感而来,一阵未停,一阵又起。
铃声一阵响于一阵,入耳倾听,宛若仙庭玦曲,铃铃不绝,又似古钟音乐,排山倒海。庒琂转身看其他屋檐角下,各处都挂有呢。
庄玳轻轻地拉住她:“琂妹妹,走吧!”
那时,诸人已随庄琻进屋上楼。
门口处,大奶奶扶门留步,犹犹豫豫地看庒琂几眼,大约是想等她一同。
大奶奶的神情,庒琂执意,她稍稍推了庄玳,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子。”
庄玳不愿走,赖着笑脸,道:“妹妹看什么,我陪你。”
庒琂推他,道:“不用你陪!我看这屋子没名字,在想个好名字呢!你先去吧,别打扰我。”
庄玳听闻,急拍手叫好,仰起脖子对楼厦上的人呼道:“琂妹妹说这处地方没名字,我们要给它拟一名字来。你们也都想一想呀。”
说着,庄玳拔腿上去了。
见庄玳走,庒琂重整衣装发饰,轻轻撩起袍裙,微步向大奶奶身后跟随。
入那门,看四下没人注意,庒琂快步走到大奶奶身后。
大奶奶会意,扭头脸来对她笑。
庒琂自主的伸手扶她,道:“嫂子慢着点儿。”
大奶奶岂敢要庒琂来扶?往昔往日,大奶奶跟庒琂从仙缘庵逃难至此,她还叫慧缘的时候,一直伺候庒琂呢!如今,庒琂放下身段,反而伺候她。
大奶奶不敢受用,稍稍推怯,道:“姑娘小心脚下,楼梯怪陡的。”
庒琂没松开手,抓得更紧了。
是的,如今进北府,能让自己紧抓之人,也只有慧缘了,也就有一路扶持走来的大奶奶了。庒琂怎可轻易放手?
大奶奶步步轻举实踏,顾盼前后,低声言说:“才刚在屋里,姑娘为难了。我看着,实在为姑娘着急。幸好,所有的为难都迎刃而解。”
庒琂笑道:“嫂子的关心叫我感动。只要有嫂子在,多难的事儿,我都觉得自己有依靠,便无所畏惧了。”
大奶奶稍是顿住,只是瞥了一眼,又抬脚向上走,道:“我也头一回来这里。庄府真大呀!以前,我觉着那庵里很大,对比来看我真是井底之蛙。”
庒琂道:“我何尝不是?”
两人上了二楼,姑娘们已在三楼了,庄玳跟她们在上头嬉笑说话。曹营官没跟上去,倒是在栏杆处站着,似等人。
见庒琂和大奶奶上来,曹营官迎笑作揖,道:“她们在楼上呢,姑娘和奶奶仔细脚下,往上走更是艰难了。”
庒琂和大奶奶听闻,相视一笑,再感激地对曹营官说:“曹哥哥心细。”
曹营官哈笑着,眼神发光,直将大奶奶盯住。
大奶奶或觉着不好意思,别开脸面。
庒琂不懂这些情意,只管自己还有话要跟大奶奶说,便催曹营官道:“曹哥哥先上去,我们会小心的。”
曹营官不好不走,遂而依依不舍的上去了。
随后,大奶奶才转过头脸来,对庒琂道:“越往上走越艰难了。姑娘,脚力劲儿是要使的。”
庒琂微愣。明显,大奶奶话中带话。
大奶奶主觉地拉住庒琂的手,轻摇道:“老太太的话,姑娘听得清楚?供佛为名。”
庒琂坦然笑出,道:“嫂子对我那一笑,我已是想到了。如今这般,我反而不怕了呢。只是万一撞见,到底是旧人啊,抬不起头脸也是有的。”
大奶奶点头道:“那日我就是这般。后来我想过了,老太太站在你这边无疑,一切巨细为你思考,也不消害怕。只是我觉得,纯光留在庄府,留在寿中居,日久成虎患啊。”
庒琂点头,赞同她的话。
大奶奶叹了一声。两人顿住了。
少顷,庒琂道:“嫂子可有什么法子让仙缘庵的旧人离开?”
大奶奶咬放两下嘴唇,正要说呢,楼梯口忽然蹿出一个人头来,明晃晃的珠翠打在扶栏上,发出嘎啦啦的响声。
接着,便听到庄琻呼道:“你们两个是在商量给这楼取名字么?可有了?”
大奶奶收住一脸紧张,换出笑容,摇头。
庒琂比之自信,略快步上前,对庄琻笑道:“原本这楼叫什么?”
庄琻微想,道:“红楼!”
庒琂“噗嗤”一笑,已飘然上楼梯了,到了庄琻边上,快意地拉住她,道:“楼本是红的,为何还取‘红’字?重复了呢,难怪后来又不要。”
庄琻道:“妹妹你说的真是!我后来听说叫‘红楼’觉着太过女儿家气,少了些刚性。如今说再取名字,我们取一个我们喜欢的。如何?”
庒琂欢喜答应。
一会儿后,众人在三楼顶层栏杆外头布置一圆桌子就坐,又备有茶果。头先姐妹间的嫌隙,随这一路的欢笑冲淡去十之**。庄瑜的说话也多了起来。
只见庄瑜道:“也不知太太和老太太许不许我们要这园子。”
庄琻拉住庄瑜的手道:“四妹妹放心,只要你们看上的,没我拿不下的。请你们相信我。”
庒琂笑道:“二姐姐这口气,跟商埠行家一样。如舞文弄墨倒委屈你了,不如转行跟太太和老爷主商务去。包管是商业巨女,巾帼不让须眉。”
庄琻被夸得脸红,扭扭捏捏推了庒琂。
庒琂等人被她这举止形态逗乐,俱笑成一团。
当下,楼下有丫头来问:“老太太问姑娘们是不是来红楼了,要是姑娘们喜欢这里,她让太太准许在这里开学,姑娘们若是不喜欢,再挑其他的园子。”
庄琻起身,扶栏杆向下道:“我们选这里了,哪里都不去。你回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说,我们就在红楼!别的不去了!另外,跟二爷也说一声,他好歹知道我们选这儿了。”
来说话的丫头欣快答应,去了。
没去一阵子,那丫头又来,说:“老太太说这地方的名字没了,请姑娘和爷做个名字来,说是添名助号,才能习学长进,守得住的才是爷和姑娘们自己的。。”
庄玳笑应:“知道了,知道了!你回老太太去,我们想好了之后,拟出几个名字来叫她过目。”
丫头这才去。
余下,众人开始为红楼取名字。
可是,取什么名字好呢?庒琂想:这名字得取得谦虚一点方好,不能顶撞前人曾用过的名字,也不能盖过庄琻姐妹主家人的身份。
姐妹兄弟几个,或心中有数的,或没数的,都没出口,等庄琻先说。
没一会儿,庄琻说了一个,众人听后,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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