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处楼厦的名字,庄琻出口取两个字:“绿楼”。
庄琻的解释是:“以前,这楼漆红,便叫红楼。才刚琂妹妹还说呢,本就红色,再用‘红’字,十分繁琐。既然人人知道红,为何还题红?若要叫红楼,不如叫‘红红’当妥。如今要重取名字,不能落他们旧辈的俗套,那我就大胆与之逆反,它红过,那我就来绿的。你们觉着如何?”
众人听她的名字以及她这番解释,无从反击,自然哑口无言了。
其中,庄玝哑口,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讥笑。庄琻听到了,推了她一手,啐道:“你有好的尽管说,笑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到的比我的好?”
庄玝叹息道:“二姐姐的最好,是你府上你说的算。还叫我们说什么呀!按你的意思,就叫绿楼吧!”
说着,又捂嘴笑。
庄琻“呸”回应,怒眉倒竖,指着庄玝道:“你这蹄子就会耻笑人。我又不是霸王武则天,只容得我自己的,容不得别人?你有好的,尽管说。就算你没有,在座凡是有的都可以说。我们挑好的用。横竖别人笑话,我们一同担当,又不止笑话我一人。”
庒琂见庄琻生气,赶紧劝道:“二姐姐何必生气,一个名字而已。好或是不好,每个人见解不一样。才刚老太太不是差人来说话么?三哥哥还说拟好了名字,要拿去给她老人家过目呢!我们多拟几个,到时看老太太和太太们的意思。如今没定的名字,怎知哪个好,哪个不好?”
庄玝脸红了,瘪起嘴巴,翻白眼向庄琻,道:“同样的意思,琂姐姐说的就比你动听。我也没说什么,你就这样。小气呢!”
庄琻“哼”出声,伸手挽住庒琂的手臂,道:“琂妹妹,该你说了。你也说一个。”
庒琂不敢越位份,谦恭道:“先三姐姐吧,或三哥哥也行。往下排就是了。”
庄玳背着手站在栏杆边上,瞭远而望,似没听见庒琂的说话。曹营官则趴在桌上执笔记录,眼下,已在纸张写下几个字,如是:“绿楼,二姑娘。”
此是备案,好拿去给老太太她们过目。
因庒琂想以辈分轮说,众人都扭头去催促庄玳。终于,庄玳听闻,扭过头脸来,问道:“你们先吧!我还没想出来。”
他这样说,谁都不好强扭他出一个。所以,往下是三姑娘庄瑛出。
庄瑛道:“丹霞居。既‘红’犯了冗俗,若用‘赤’,有犯与‘红’同等,显得直白,字面意义让人失去遐想,无遐想便空洞了。我想表现红楼,‘丹霞’二字最恰当。古往今来,人人都惊叹夕阳无限好,只见霞满天,悲秋叹暮,朝白暮红。北宋诗人曾巩有一首大作名为《丹霞洞》,里头有一句十分应景的句子‘初谁凿险构楼观,更使绕舍开芝田’。换用到我们这楼,我觉着合意。”
岂料,庄玳摆手道:“我觉着俗,丹霞尚可,这‘居’就市井了些。你看外头商埠街行,经常看到什么‘醉仙居’、‘万寿居’、‘如意居’,连我们老太太那处还叫‘寿中居’呢!听起来老气横秋,没个七老八十的人怎好意思用。我们这样的年纪,卖弄起老学究的模样,岂不是叫人笑话?”
庄瑛点头,觉着也对,便又出一个:“‘湖边坞’可使得?”
曹营官在做记录,听到这三个字,笑道:“倒像湖上那船房的名字。”
庄瑛脸色急红,垂下眉目,不语了。
庄琻道:“一人只能说一个。‘湖边坞’别记了,比我那个还难听。”她让曹营官划掉,曹营官不划,她自己抢下笔杠涂,去掉了。
庄瑛见着,很难堪。
接着,推庒琂出。庒琂道:“按你们的先排着吧!我在最后。不然,让大嫂子先出。”
是呢,若按兄弟姐妹排位,没人能比得大爷庄顼的排位大了,大奶奶又是庄顼的正室,再怎么轮,该她了呢。
庄琻嘴里没应,脸上有些许嫌弃。
庄瑜很是谦和,对大奶奶勾首道:“嫂子请。”
大奶奶微微一笑,道:“我垫在姑娘后头吧!你们大哥哥要是来,也得让你们先的。”
庄琻冷笑道:“又不是抢着吃糖,用这些虚礼做什么?尊老爱幼,在我们这里,派不上用场的。要我说,谁有就谁说,节省时间玩耍其他的。”
大奶奶提起嘴角,扯动几下,没话。
尴尬一会子。
庒琂递个眼色给庄玳,庄玳会意,笑道:“那我出一个吧!我说了,你们不许笑我。”顿想,目光露出些许希冀,之后道:“你们鲜少出府,不知道外头办有女子学堂吧?我们家里办学,又是女孩子多,不如就叫‘新女子学堂’,如何?”
没人应话。
曹营官赞道:“好名字。我记下了。”
庄琻道:“为何要把女子提出来作名字?你是觉得女子无才,可怜我们么?红楼名字,女儿之态够重了,你这个‘新女子’比之更甚。你好歹也想自己一想,你和二哥哥可是男子,夹在女子中间读书,传出去够叫人笑你十年。”
庄玳笑道:“十年又如何?十年寒窗,美人如玉,红颜相伴。极好的事,外头人只可仰望,还好意思笑我?”
庄琻听毕,哈哈作笑,连连说庄玳想法清奇,污秽藏诟,厚不知耻。
往下,是庄瑜拟名,她倒不扭捏,直口道:“我出的无典无故,心随口出,我拟‘读书’。”
曹营官一面笑一面记录。
众人未作何回应。
庄瑜拟完,庄瑗抢道:“我也有,六姐那个我也帮说好不好。我出两个。一个是:‘介个书屋’,一个是‘瓮中人’。如何?”
众人笑七姑娘爽利,取的名字拐头怪脑。
庄瑗道:“书上常说,‘一介草民’‘一介书生’,‘介’乃是平常人家之意。我的想法没哥哥姐姐们高深,我知道我年纪小,哥哥姐姐们或许选不到我的名字。可我觉着用‘介’甚好。前几日,我们太太跟我们讲一个故事,春秋晋国,晋文公的介子推曾割自己股熬汤奉君解饥,与主公在外流亡十九年。文公即位,赏赐百官,竟忘记赏赐于他。因此,介子推携母隐居归林,不问世事。后来,有人出了句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怒,终不所见处所。’文公知道,点评说‘此是介子推也。我定世安稳,忘他恩劳所致’,文公让人去寻介子推,谁知介子推不知去向。我这般说,哥哥姐姐觉着壮烈些,不适宜书阁名讳,但哥哥姐姐可想过,读书识字,不正是学的忠君忠信忠于自我?当也是‘瓮中人’。那介子推死与绵山,晋文公公告天下,将那山赐名为‘介山’。可见介字的重量。”
谁也想不到庄瑗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才学。
庒琂敬佩得很,拉住她的手,道:“妹妹厉害。这是幺姨娘日常教你的?”
庄瑗点头。
庄玝笑道:“姨娘把她当男儿状元郎来养活,什么都教。我也羡慕得紧。”
庄瑗羞涩,主觉地道:“我说完了,该姐姐和嫂子了。”一把庒琂和大奶奶看住。
庒琂礼让,对大奶奶道:“嫂子先请。”
大奶奶正要推辞,作为记录人的曹营官抬头笑道:“大奶奶说吧!我也好奇你会拟个什么名字来。”
这么说来,大家都齐声起哄,定要大奶奶出一个。
大奶奶望了一眼庒琂,稍稍点头,道:“那我先姑娘出一个,请大家莫讥笑我才学浅陋。”
庒琂道:“嫂子不必过谦,我知道你的才学。”
大奶奶羞涩了一回,尔后,沉思片刻,出道:“轩辕学堂”。
众人听后,沉思。无人说话。
大奶奶环视一眼,自嘲道:“我说我才疏学浅,不足道耳。让你们笑话了。”
庒琂道:“嫂子出的是大名字大智慧。轩辕者,乃是人文初祖,三皇五帝之首呢!若不是犯上的话,我料你会出个‘帝鸿学堂’来!”
果然,只有庒琂能懂自己。大奶奶深深感激,再望庒琂一眼。
庄玳或是有不同的意见,他心里觉着这名字有些卖弄了,口里不说,只是想,如今听庒琂解释,十分合理,禁不住对大奶奶另眼几分。
轮到庒琂。
众人静静等待。
庒琂并不是顺口急说,等人催促几回后,她才道:“容我想一想。你们出的都是极好的,我若出个不好,又叫你们笑话我。”
庄琻道:“这有什么,我第一个说,也没时间思考的呢!若论不好,最吃亏是我了。”
庄玝、庄瑛也附和庄琻的话。
庄瑜见拖的时间久了,道:“琂姐姐快些!要知道这样,不如把篱竹园的也请过来。这会子顶一顶,你就有时间了。”
这话说的无心,却也有心。
要知道,庄琻和曹氏不待见篱竹园。
究竟而言,庄瑜没原谅庄琻此前笑话自己那事儿。
眼下,庄琻听闻,冷冷笑几声,没话。庄瑜适当回了个笑嘴,当是误了口舌。
谁知,庄玳道:“哪敢请她们。不说姨娘挺那么大的肚子不好走路,就是那位姑娘,我可不敢招惹的。”
说的就是娜扎姨娘有身孕,意玲珑有武功。
因庄玳这么说,大家知悉,会心一笑。
之后,又催促庒琂赶紧说。
庒琂觉着正是时候,咳了几声,镇静道:“我出的名字,就两个字!‘折桂’。”
大家异口同声:“折桂?”
庒琂笑道:“是的,‘折桂’。摘折贵位,群冠及第,楼之赤红,桂叶凝绿。”
庄玳拍手道:“妹妹这个妙,该有的意理都有了,还好听。”催曹营官道:“快把琂妹妹的这个记在最前面。”
庄瑜道:“姐姐,名字是好,可有大故事?”
庒琂咬着嘴唇,装作思考,摇头。
庄琻、庄瑛、庄玳、庄瑗等人都歪着脑袋等,或许,都想知道‘折桂’还有其他解释。
庒琂看众人如此期待,便心神荡漾瞟了一眼庄玳,笑道:“有!大大的有!”
这句话未停,楼下传来一阵惊闻。
众人急转头去看楼下,不知是何人出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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