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行来,遮遮掩掩,意在避人眼目。
庒琂震惊,因来的人是庄瑜和大奶奶,与她们的丫头子。她手中捧着的香囊自然不能让人看到,遂将其藏在手绢里。
四人入院。双方相互端礼。
按往日,见面必在原处寒暄言语几句再进屋,此刻看来,与常日不同。特别是庄瑜,脸色彷徨,一副遇事未解的急状。礼毕,庒琂含笑引请,让几人入里间。
到了里面,请她二人坐炕。庒琂却不坐,忙着去端茶倒水。
大奶奶见庒琂亲理亲为,过意不去,便起身,示意自己的丫头子蜜蜡跟随出去。到外头,看庒琂提着一壶茶伤感。原来,茶水尚有余留,只是凉了。此处,因三喜和子素病中,无人准备。
大奶奶将茶壶接提了过来,稍稍贴握壶身,知是凉的,便对蜜蜡道:“后头有个厨房,你去热一壶来。”又对庒琂道:“姑娘,舍出些许黑茶吧!我们吃不吃无关紧要,里头两位姑娘病着,该吃一些。”
黑茶,是宫里头赏给老太太,老太太散送给庒琂的。大奶奶当日在镜花谢当差做事,知道有此物。
庒琂才刚的伤感,加之大奶奶的自主,更是催促她想起昔日的情景来,愈发的伤感了。未等蜜蜡提壶出去,庒琂眼中伤感难忍溢出泪水。
大奶奶怕蜜蜡见到会令庒琂难堪,便再催促:“去吧!别耽搁站着了。”
说完,又自主转身去里头,对庄瑜道:“姑娘,能否让静默跟蜜蜡去热壶茶水?”
庄瑜点头,微微看了静默一眼。她的丫头静默知意,攥手低头,退出去了。
接而,大奶奶站着不是,出去找庒琂也不是,左右为难在原地转身回脸。庄瑜见状,便道:“嫂子怎么了?”
大奶奶转头看外,大意提醒庄瑜看外头的庒琂。
庄瑜稍稍倾身起来,要出去看端倪,可大奶奶拉住了。二人不安的复坐。过了一会子,庒琂扬眉微蹙,目点星光,笑颜如花走进来,道:“可巧了,今儿一早忘了备茶。也不知嫂子和妹妹要过来。不然早备着了。看我失礼,实在罪过。”
庄瑜已坐不住,起身去拉住庒琂的手,心疼道:“姐姐如此说,就与我们见外了。要吃茶,何苦跑来让姐姐忙呢?我们各府各屋的,好茶歹茶不少,我们自个儿粗茶也有些。请姐姐别客气。我们知道姐姐处的人病着。姐姐坐。”
庄瑜扶庒琂坐在炕的另一头。
坐下,庒琂的眼睛又红了。
庄瑜知道才刚那番说话过于煽情,招致她动心伤感。
遂而,庄瑜又道:“三喜和素姑娘吃药不曾?”
庒琂回说吃过了些,并把寿中居送药也说给他们知道。庄瑜听毕,顺口夸竹儿等丫头伶俐办事叫人服帖。大奶奶却一言不发,直直望住庒琂。
大奶奶的眼神充满担忧,无非是因寿中居的纯光,生怕庒琂踏入寿中居会与之相撞,引出麻烦。
说完三喜和子素的病,二人自然要问怎么病得这般同时。庒琂不好言说头天晚上有人来骚扰,以致几人淋雨,便编排个谎话,应过去了。之后,庄瑜和大奶奶放下姿态身份,去瞧一眼子素,又瞧一眼三喜,给许多关心的言语,劝她们静养几日。
子素显得感动,却没多大表现,回礼致谢。三喜已然感动,哭得个泪人儿一般。呆了半时,才出里间复坐。
那时,茶水已烧好。庒琂去拿出黑茶,让她们泡去。大奶奶怕蜜蜡和静默不会做,跟去了。余留下,庒琂跟庄瑜姐妹两个,坐着说些体己话。
庄瑜忧忧郁郁地对庒琂道:“姐姐,昨日太太让你过去,所为何事?”
难得见到庄瑜说话这般直接明了。庒琂诧异。
愣了一会儿,同时,庒琂回想昨日见那孩儿的情景,心有余悸,她道:“太太有些话想与我说,还没说呢,后头你们就来了。昨日我还想问你们,折芳桂那边跟篱竹园结果了不曾?”
庄瑜摇头,没回折芳桂的话,只追着庒琂问东府那事儿,道:“太太们想跟姐姐说什么?”
庒琂摇头。
庄瑜显得紧张不已,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你看到了是么?”
庒琂惊惧,目光闪烁,言语吞吐。
庄瑜淡然笑意展开,多半是强颜欢笑,她回身复坐,叹道:“府里太太们如此,我们各自兄弟姐妹亦是如此。姐姐不愿交心与我,也是承传府里的精神。当我没问。”
见庄瑜的黯然行色,且说得如此凄凉,庒琂哪里忍心吞声?便道:“四妹妹,并非我不肯说。的确是太太们没说要我做什么。”
庄瑜呵的一声,显出愤懑和讥诮,道:“姐姐何时变得世故了。我待姐姐如亲人,姐姐来府里一年,难道心中一丝一缕感知皆无?若论交心,难道我比其他姐妹交心与姐姐的少?姐姐与我说话,竟遮掩成这样。我今儿过来,必定是要问姐姐重要事。姐姐既然不明白我问什么,怎知道我要问太太们要姐姐过去做什么,姐姐还回我太太没说要姐姐做什么?姐姐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还是害怕跟我说?还是不屑跟我说?或是不必跟我说。”
见庄瑜越说越激动,又看到她流下眼泪,庒琂赶紧起身,挨过去坐,掏出手绢要替她擦。哪料,藏在手绢里的香囊遗落下地。
庄瑜见了,稍稍回避,转望他处。
庒琂措手不及,连忙蹲下捡起,慌乱地往炕枕下塞去,这才羞羞涩涩来为庄瑜擦脸庞,道:“妹妹多心。我哪里有那么多的想法?就是太太们叫我过去,要我说什么,看什么,做什么,我也悉听尊便,任随差遣。我比不得姐姐妹妹们有出身。到底,我承蒙妹妹府里的大人们,老太太的福恩,让我有所依靠。我怎敢在妹妹眼前论大胆,目中无人。”
说罢,庒琂也潸然流泪,哽咽不止。
庄瑜觉得才刚的说话颇重,道:“姐姐别怪我,我一时糊涂了没个思想。”
庒琂擦了擦眼泪,转出笑脸来,道:“我也是糊涂,心想寄人篱下,好吃别人的,歹话不能乱说呀。请妹妹别怪我。如妹妹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定向妹妹知无不言。”
庄瑜点头,紧紧攥住庒琂的手,正要继续说,大奶奶端茶进来。
大奶奶将茶放在桌子上,道:“我让她们两个外头玩去了。”摆好茶,又说:“昨夜下大雨,还刮起了风,姑娘院子外头瓦片都落了呢。她们两个见一地都是,忍不住闲,正给着手清理呢。”
庒琂很是感激,谢了一回。
大奶奶说:“姑娘切莫见外。”
这话,庒琂不禁想:慧缘也是要自己实话实说了。
于是,庒琂对庄瑜道:“若在别人面前说是非,不是我的主性。妹妹和嫂子没当我是外人,那我便把昨日去东府的经过说给妹妹和嫂子知道。”
大奶奶道:“四姑娘一早不安。为她姨娘和弟弟哭几回了。我也可怜她。来找姑娘,是我提议的。”
庒琂微微点头,接着把头日去东府的经过一节不漏说出。
听后,庄瑜和大奶奶愣了一会儿,不觉有什么惊讶。
反而,庒琂从她们神情中生出疑惑了。
少许,庄瑜道:“太太们糊涂,老爷们也封建过于。重目双珠之人,古往今来大有人在。我弟弟苦命,生下来就遭人非议,论断为妖。真是百年笑话呀!”
庒琂和大奶奶安慰一回。
庄瑜又道:“我料想不到,这事儿她们能牵扯到姐姐这儿来,实在荒谬。可我心里琢磨着想,姐姐过去,未必是好事。我又听说,她们抱弟弟来给姐姐看。我想,不知想闹什么。我们东府的事儿,碍姐姐什么了?”
庒琂摇头道:“我也不知。”
庄瑜道:“姐姐,太太们要你做的事,你终究没做。后头还得找你呢。”她一面说,一面起身,顾不得大奶奶拉扯扶持,直膝向庒琂跪下,哭道:“姐姐心慈,请替我弟弟说一二句好话。若不然,我弟弟必保不住。”
庒琂惊慌,先扶起庄瑜,问:“此话怎讲?”
庄瑜不肯起,道:“姐姐啊,老太太如今信佛了,太太们才敢半遮半掩说妖胎。鬼妖与人终是殊途。姐姐难道不明白?即便不论鬼妖之说,其他的因由,也能将其舍外。等姐姐住久了,便能观察出一二来。”
庒琂苦笑道:“妹妹怕是多心了。你们老爷和太太很是爱他,如何舍去?再说,是一条新鲜灵活的人儿呢。说不要就不要,不能够的。妹妹别多心。我知道妹妹想替姨娘分忧。”
庄瑜被扶起,泪流满面,嘤嘤哭泣。
看她哭了一会儿,大奶奶道:“听说老太太还不知晓。姑娘……”
庒琂抬眼看大奶奶,大奶奶欲言又止。
庄瑜道:“求老太太不中用。我们算不得正出,又犯这样的面貌,如何求保?如今四府太太坐镇,只凭听姐姐一席话,那姐姐就违心说些好听的,消除消除她们的疑虑。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吧!”
庒琂的心情为之沉重,再好的安慰言语,无从出口。最后勉为其难点头应了庄瑜的请求。
庄瑜得到保障,破涕为笑,十分欢喜,又是倒膝跪下,替她姨娘致谢,再替她弟弟致谢。这出经过,大奶奶在旁站立不安,几欲开口阻止庄瑜,但是插不进嘴巴,也不忍心插嘴。
见庒琂答应了,大奶奶泄了一口气,痴痴的坐下来,再无声息。
庒琂稍看大奶奶一眼,读懂她的意思:姑娘又揽事了。
为了让大奶奶消除忧虑,庒琂道:“兴许未到那一步。昨日我过去,除了二太太提及要紧的话,其余太太并没什么过分的意思。妹妹知道的,二太太管理府中,她万事担忧也是有的。一旦疑虑没了,便不用担心了。”
庄瑜眼神里露出些许气恼,不知有心还是无心,听她道:“这世道善恶,得有好人,也得有坏人。非人之人,便是妖了。”
庒琂听出她的气愤。
当然,自此以后,庄瑜待北府不同往日,恨起北府来,可她的性格又恬静,处事平稳,为人娴和,再恨也在心里恨,没多大的表露做作。
如今,却为难起庒琂。
庒琂心中的苦,翻江倒海,滚滚袭来。
这茬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如头日去东府见太太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如今的为难,是双重的,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今日过后,太太们再让她去东府,可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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