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庒琂所担心的终于发生了。
那几日,三喜与子素在屋中养病,庒琂偶尔去寿中居与老太太说话外,便留在镜花谢。因说庄玳自雨夜惊风未愈,庄璞又与他父亲闹矛盾,兄弟二人去不了红楼折芳桂,其余人觉得无趣,也都没去,归根到底有人不愿去面见篱竹园的人。
至此,红楼折芳桂,便是篱竹园主仆几人的天下。有丫头传说,红楼前几日如入学一般,有学府光景,如今看去,唯有几个赏风叹景的人在栏杆处,捧着一本书,模学仿问。
此处与庒琂那事无任何关联。庒琂听闻这些传说,那是她去寿中居,那边的丫头子听北府的人说,回来议论,恰巧给庒琂听到了。
这日,庒琂见子素和三喜的病好了,便跟她们说想去西府看看庄玳,毕竟庄玳的病,多多少少因镜花谢而起,再者也想将香囊还给他。子素的性情比日前收敛多了,回说反正也无事,那就去吧。正要打扮收拾出门,巧是庄琻、庄瑛姐妹二人来了。
原来,庄琻自那日负气,连几日没出门,躲在屋里跟下人们学女红。她这人心思粗大,这等针线小活计哪能拈得住?玩耍一两日便觉的没趣儿,将刺盘扔了不说,还责备教导的下人婆子道:“这些整人的玩意儿,你们自个儿玩吧!巴巴来教我做什么。”
庄瑛跟随她姐姐,姐姐没出门她也没出,左右陪伴,也做女红。见她姐姐无端责怪,将气撒给旁人,心中可怜丫头婆子们来,于是道:“姐姐,是你自个儿要学要做,哪能怪别人了。”
庄琻没回嘴,忿忿地坐半日,终是无事可做,沉闷下来,愈来愈暴躁了;便让庄瑛把针线收走,说一块出外头玩去。庄瑛听说要去外头,以为是府外,怎的也不应,还说太太老爷知道得责骂。庄琻半句解释都没,拿起剪刀将她绣好的布盘扯下,剿烂了。
庄瑛可不委屈了,反抗几回,终敌不过她姐姐蛮横,便道:“姐姐若是无趣,我们找其他妹妹玩去。你若不想去,我们去折芳桂钓鱼吧!”
提起折芳桂,庄琻一肚子气。想到篱竹园的人鸠占鹊巢,霸占在那里了。至此,庄琻火势熊熊,吆三喝五,信誓旦旦说要去赶人下楼。到了红楼那里,与意玲珑吵了一架。倒是分不清谁胜谁负,结果庄琻又气深一层,骂骂咧咧回到房舍内,又闷一日。
到今日,庄琻越想越气,说得到老太太这儿请示,让老太太发声将篱竹园的人赶回去。此处,庄琻为何找老太太?那是因为她找过母亲曹氏了,曹氏说:“找我有何用,那是老爷听老太太的意思。你要想求,求老爷吧。你若不怕嘴巴子,尽管去求!”她怕老爷打嘴巴,遂而来寿中居请示老太太。
可料想,老太太听二姑娘来了,又打听二姑娘是笑的来还是怒的来,报说的丫头给老太太说,二姑娘哭红了眼睛,要来找老太太主持公道。老太太一听,对丫头说:“你去回二姑娘,说我吃了药,正跟仙姑礼佛。别冲撞了我,也别冲撞了神仙。”
丫头按老太太的意思回庄琻。
庄琻听了,无可奈何,便在寿中居混坐,大约想等老太太礼佛完了再纠缠。可坐来坐去,终不见老太太。实际无奈无聊,只得来庒琂这边撒撒火气,抱怨抱怨。
眼下,庄琻、庄瑛姐妹已进镜花谢。
各方礼仪显尽,入内。三喜和子素献茶,细碎的事不提。
只见庄琻对庒琂哭诉道:“妹妹,你说,这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明明是我们的地方,她们篱竹园如今站在哪儿赏风景呢!我还告诉你,篱竹园的人不干净。我听说那糟丫头烂蹄子骂你毒死她二郎神。活该呢!她说你毒,她比谁都恶毒!贼一般的毒,把酒窖的伙计打晕了,偷走不知多少坛金纸醉。这事儿,太太知道了,当没发生,我们老爷还护着她们呢!我原是要赶她们走,可我们太太不敢,就来找老太太做主,谁知……”
说得凄惨无比,哭得一鼻子一眼睛的。
庒琂劝道:“这多大的事儿,姐姐何必苦恼。她们若是喜欢那里,由得她们去。折芳桂三层楼,她们愿意上三楼,我们就在底楼,远远不见,心里不烦。”
庄琻道:“妹妹说得好听,到底被人压在下面。如何出得恶气呀!好歹,这折芳桂这名字还是妹妹你取的呢!”
庒琂咬嘴唇思索如何回,坐在边上的庄瑛叹息道:“琂姐姐何须劝她。二姐姐是一日日闷的。还说要出去玩呢!把我吓得只能给他说去红楼钓鱼,谁知过去跟人闹一架。我看,是我们自己理亏。”
庒琂怎不知庄琻蛮横无理?幸好这姐妹二人,还有一个明白懂事的。
故而,庒琂笑对庄瑛道:“三姐姐别怪二姐姐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休息那么多日,看哪天好了,一起入楼复学吧。我也怪闷的。”
庄琻道:“复学何难?横竖等别人走了再去!我们太太说了,要等篱竹园的人走,除非她肚子开花,生出并蒂莲来。哼,复学,看老太太的意思了。”
庒琂听闻,噗嗤笑了。此处因庄琻说并蒂莲。庒琂一直觉得曹氏是个粗俗的人,居然知并蒂莲?那并蒂莲又称两生花,是吉祥如意的花儿。难得曹氏有这副好心眼对待篱竹园,终说一句人话了。而从庄琻口里嗔骂,将那花儿寓意混杂在她怒气中,显得滑稽荒诞。
庄琻嗔道:“琂妹妹笑什么?我说错了?”
庒琂摇头道:“姐姐高兴,愿意怎么说都成。”
听到这话,庄琻的心情略显松爽,反之转头抬手,戳了庄瑛一额头,道:“就你是外头人!不知向着谁。”
庄瑛委屈,勾下头脸,极其不乐,大有生她姐姐闷气的意思。庄琻这一戳点庄瑛额头,子素隔在门帘外头看到了,心中很不平服,她撩起帘子走进来,欲要开口为庄瑛抱不平,可又觉得如此不够礼貌,太鲁莽了,还当庒琂的面怕给她造麻烦;进来没站稳又撩帘子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托一个托盘走进来。
那托盘上搁一碟藕粉玉晶糕,还放几朵贱美人花。
子素走到里头,仍见庄琻戳戳指指庄瑛言语,庄瑛一概不应,只受着。
瞧那样子,可见庄瑛多委屈,也知她日日如何被她姐姐打压了。
子素火焰直升,不羞辱羞辱庄琻,怎出得这口恶气?到底,庄瑛对她有滴水之恩,要为庄瑛报复才得。
于是,子素笑面如绽花,往庄瑛面前去,端礼道:“姑娘,我做了一份藕粉玉晶糕,你要不要尝尝?”
庄瑛难得有人来解围,自然应了话,她露出笑脸,拈了一块,用手绢子遮挡遮挡往口里送。当然,这般行为,怎逃得过庄琻的眼目?
子素就是要当着庄琻的面如此做作,也不必避她。
庄琻看了看那碟子糕点,道:“为何只有一块儿?不给我尝尝么。”
子素假意歉然,道:“我看到姑娘说话,以为姑娘没空吃。便没拿。又看到姑娘生气,因想,气极易老,我摘了一朵美人花来,姑娘吃不到糕点,这花正配姑娘。”
庄琻道:“这是什么话?道理是不通的。”
庒琂看子素和庄琻的对话,沁出一把汗。眼神直望子素,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那子素瞟了一眼庒琂,再笑对庄琻道:“跟姑娘说的一样,那篱竹园做事没道理的。我们自己吃吃糕点,戴戴花儿,赏赏草,自家院子妨不到他人。姑娘你说呢?”
庄琻听子素的话语,明显指责篱竹园,倒没深思她后半句的意思。如今,很欣赏地看子素一眼,心里觉得她比平日看见的顺眼多了。
因而,庄琻笑道:“这叫美人花?”
子素道:“正是。配姑娘正当。是美人。”
庄琻端详了一会子,看花儿色泽喜人,娇滴滴的鲜艳,便示意子素帮戴上发间。
子素放下托盘,捡起一朵大的,恭恭敬敬帮插在她头发上,戴好了,又去把手镜拿来给她照。
庒琂看到这情景,忍住不笑,直勾勾瞠视子素。
庄瑛拈着糕点在吃,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她姐姐,没话,因看到盘子里还有几朵末根的,便对子素道:“那小的给我一两朵吧!”
子素正要回话,庄琻道:“吃在嘴里看在眼里的,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确实无过。”照了一回镜子,去问庒琂:“妹妹,如何?”
庒琂附和道:“极美。姐姐花容月貌,多美的花在姐姐这儿,皆是陪衬姐姐的凡品。”
庄琻乐得眉目生晖。
子素趁这时,将盘子拿过来,要端出去了,顺口提醒庒琂道:“姑娘,还去西府么?”
这话提醒,有意下逐客令,想让庄琻姐妹离开。
谁知,庄琻听闻要去西府,掺言道:“琂妹妹要去西府?得,我也去。正寻不到好去处呢!”
子素听毕,闷闷哼一句,端盘子出去了。
再说一二句话,庄琻忍不住催促去西府,庒琂便叫三喜去把日前老太太那里给的药带一些。她想庄玳此刻病着未好,想是那夜入寒,也该吃这药。
三喜去备来些许。尔后,几人出门,子素也跟来。
出院门时,庄琻对子素道:“这美人花还有没有?”
子素回道:“有,姑娘你要就有,别人要,没有的。”
庄琻以为子素奉承自己,更是喜上轻狂,赞了子素一声,道:“好的呢!待会儿,五丫头要是问,你只管说这花配我开着。别人摸不得。五丫头嫉妒心天下人都知道,肯定一眼看见又想夺取。不许给她。”
子素欢喜道:“是,姑娘。您说的对。”
庒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庄瑛摇头叹气,不知说些什么好。
路上。
庄琻问庒琂:“妹妹才刚笑什么?”
庒琂回:“二姐姐,我院里的子素向来口无遮拦,你别听她胡说。”
到底,庒琂想,万一日后庄琻回转念想,问出花名来,岂不是大怒难消?此刻,先把话圆了,以免日后难以面对。
说着,几人往西府去了。
到了西府,原本先要找庄玝,再去探望庄玳。哪知,西府的人说,因东府太太过来,太太正在里头陪着,五姑娘也在那里!
庒琂一听,觉得不妙,后悔来西府了。可如今,怎好回头?便硬着头皮往太太们那儿去,请礼问安是必须的了。才刚到那里,又有丫头从外头来报说:“二太太说等忙完手头的事儿,赶着就来。”
听到此处,庒琂背脊汗凉。
纳罕:天下之事,怎会如此巧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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