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东府,庒琂看到的新生儿,长有两眼四目珠。
新生儿是重瞳之人。
曹氏今日问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们没见过?既然见过了,为何还多此一举问她?
庒琂心里百般嘲讽讥笑屋里这几位太太,她们此般做作,无非想借她的口舌说新生弟弟是妖罢了。
郡主道:“太太问你话,你只管回。看到了什么,就回什么。”
庒琂起身端礼,稍稍抬起下巴,望住曹氏,道:“东府弟弟……”
曹氏笑道:“自然是弟弟了。可看清楚真切了?长着什么模样?”
庒琂道:“清楚。弟弟那双眼睛很是奇怪。不知我瞧真切没有,或是眼花也是有的。”
曹氏不耐烦地道:“只管说实话,还担心太太怪你不成。你心也太多了。”
庒琂低下头,原本想一口咬定新生孩儿是妖怪,那妖怪还跟自己说话了,以此吓唬吓唬她们。可转念想起庄瑜那副哀求的模样,她心里又不忍。遂而,道:“弟弟的眼睛很亮。”
曹氏听呆了,看了一眼秦氏,又看一眼郡主,头饰在她顶上跟摇拨浪鼓似的,良久,出一句道:“只这个?”
庒琂点头,因觉得太太们的眼睛盯住自己看,她再补充道:“似乎……眼睛里有两个黑点儿。”
曹氏追问:“是如何?”
庒琂闷住口舌,手指紧捏,犹豫不决。
郡主叹了一声,对曹氏道:“太太,琂丫头所看到的与你看到的不一样么?”
曹氏“哎哟”惊笑,道:“难不成太太们看到的与我看到不一样?”她的脖子伸向秦氏,道:“太太,你说两句吧!”
秦氏眯着眼睛,不知思想些什么,睁开眼睛时,显得满脸困顿劳倦,轻声道:“丫头,我也不跟你转圈子了。太太们几个私下来跟我说,你弟弟才生,可我们看到他长两只眼睛,四颗黑珠子。不说是妖胎转世,就这样貌终究不太吉祥。对于我们府上,怕隐生祸根。太太不敢说得太露骨,如今关起门来,大声说与你知道,也无妨。你可知道,你那弟弟是托你的福临世的,老太太和我那日赏你东西了不是?”
庒琂对秦氏的前半段话不敢苟同,但是后半句是真的。老太太和秦氏那日分别送来礼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众所周知。
郡主当时还在场呢。
眼下,郡主道:“那日我在红楼,太太和老太太确实给琂丫头赏了礼物。我没曾想跟那边有联系。”
“那边”指的是小姨娘生孩子。
秦氏淡淡一笑,道:“有许多事我也想不到。老太太还说,托琂姑娘的如意名字他才降生,还想用红楼折芳桂的名给他安名字呢!可见这是一段奇缘。所以,我们寻思,丫头你跟你弟弟有缘分,他是否有话对你说。那日叫你来看他,正是这个意思。你跟他说上话了么?”
说完,屋里几人怔怔看住庒琂,等待她回答。
其实,庒琂准备好的回答卡在喉咙里,只要一开口,便能说那孩儿是妖怪,专程来索这些人的命;不说让她们从此惊惧,至少此刻也能唬她们个心神不宁。
见庒琂出神犹豫,曹氏催促道:“说呀!”
庒琂仍不说。
曹氏气恼道:“也不中用!还想你替我们分忧分忧,问出个什么话来,我们好有辙子对付呢。结果是个闷葫芦儿!”遂而,起身,弹开膝盖上的裙衣,要走的光景。接着又道:“我那儿还忙着呢!使用到我的时候太太差人来找我吧,来半日,也没个落数儿。太太,东府里住不惯,你到我北府来,我给你腾出个大院子。”暗指新生儿是妖怪,秦氏害怕,不敢住东府。
秦氏白了曹氏一眼,说:“那你忙着吧!才坐一会子,看把你劳动的。”
曹氏笑道:“太太可真是劳动我了。里里外外其他不说,单是办你东府这事儿,够我忙个三五十日的。我可说了,老太太让准备着百日的席,我能不劳动?这会子,得到老太太那儿去过一道。太太以为我敷衍你,不留下说话?我想留呀,又没个结果,没结果的事儿,我能怎么做?我应老太太去了。”
说罢了,还有意无意瞄庒琂。
庒琂感知得到。
等曹氏扭摆着身子要走,庒琂才出声道:“太太。”
曹氏留步,转身来。
庒琂道:“太太担心东府弟弟,自然是太太仁慈想看他健壮成长。我看到的想必与太太们看到的一样。只不过,我年青,眼目青涩,怕是看差了也是有。若是太太担心,为何不去找老太太说?”
曹氏道:“你是年青,没法儿跟你交流。你说,我如何给老太太说?别说我不能说,你也甭回去提。”一面说一面走到郡主和秦氏面前,摊手道:“是这意思吧?不是给东府添堵,给老太太添堵么?眼下,能办理多少我们办多少,好歹你言语帮腔,算是帮东府,帮太太的一个忙。我说这个,你明白不明白呢?”
庒琂摇头。
曹氏甩开袖子,叹息。
庒琂脑力思忖,不知道几府太太为何要瞒着老太太。她们不想让老太太知晓,那自己该将事态闹大,让老太太知晓才好。可又想,老太太如今帮找眠弟弟的下落,给她老人家知道东府的事儿,不是分了她的神?
想到老太太,自然又想到寿中居里的纯光。那纯光一日不走,自己留在寿中居就有一日的危险,为何不趁这个机会,让她们弄走纯光呢?
庒琂心中豁然开朗,笑道:“太太担心的正是,是我愚蠢了。如太太实在担忧,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曹氏急问:“谁?”
庒琂道:“寿中居住有一位仙姑。太太不妨找她问问……”
未等庒琂言语完毕,郡主怒起,指责庒琂:“越发胡说了!”赶忙将曹氏往外头拉,说道:“太太不许听琂丫头胡说,这小丫头年纪小,懂个什么。”
曹氏笑了笑。
后头,郡主送曹氏出门,曹氏就此离开西府。
送走曹氏,郡主回来,对庒琂道:“你去吧!我还要跟太太说几句话。”
明摆着,庒琂大胆失言,招惹郡主不快,郡主不愿庒琂留下。
秦氏静静的在一旁,没言语。
如此,庒琂从屋里出来。出了门,三喜和子素从院外廊下迎过来接。二人扶住庒琂,小声的关心一番。
庒琂示意二人先不要问,直往西府外门走,要回镜花谢呢。谁知,没出到外门,庄玝在半路上把她截住了,狐疑地问庒琂,太太们叫她去做什么。
庒琂闪烁其词,说太太们叫过去问红楼学问的事。庄玝半信半疑,因见庒琂不太愿意说话,就没再问,目送她们主仆出去。
庒琂走之前,庄玝还多问一句:“姐姐,太太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哥哥出来?”
庒琂没回,走了。
回到镜花谢,庒琂把才刚在西府的事跟子素和三喜说。听完经过,子素埋怨道:“你横竖不言语就完了,何苦又把寿中居那秃尼带出来呢?招她们不快没什么,怕她们真找了尼姑,你得深陷浑沦了。”
庒琂道:“我是气极了,没思想那么多。只想纯光那尼姑原本是北府请来的,既然是要办妖怪,何苦找我?找神仙尼姑不就完了?再说,若是真找去了,那尼姑敢说东府出妖怪?岂不是犯了东府的忌讳?到那时,别说老太太饶不得她们,东府大老爷第一个要惩办,怕是要给她砍头。一箭双雕,何乐不为?只是我没思想得太透彻就说了。”
子素道:“所以招人厌烦。被人撵出来了。”
子素责怪庒琂几口,又开始安慰她。总之,让庒琂不要再掺合东府的事儿,也别搭理任何人任何事,静心等待老太太寻找卓为眠的下落结果,要是等到好消息,姐弟二人团聚,再谋划复仇雪冤。
按子素的建议,庒琂如果这样处世,是极其安稳妥当。谁知,怪庒琂在西府把纯光拉出来解气,点醒曹氏了。
次日。
曹氏去东府找秦氏说话,目的是为了将纯光迎出寿中居,放她回仙缘庵。当然,找秦氏的时候,没如此说,因里头牵扯另外几桩事儿,那几桩事关乎曹氏、关乎庄府,她不敢拿出来给秦氏明说,自然而然,曹氏便以东府生怪胎为由头,让秦氏去请示老太太,讨求仙姑来给新生儿做法祷告。
这是放出纯光出寿中居的好理由。但凡日后老太太追究,也追究不到曹氏的头上,毕竟,是秦氏去请的。
曹氏说:“我们没给老太太明说,这已经是触犯龙头了,老太太日后知道,你我难逃罪责。但是跟老太太明说了,也得一顿好骂。我思来想去,这个法子极好,从老太太处请仙姑来,明里没说东府的事儿,暗里却交代清楚了。她老人家若是同意,日后也不好说嘴怪我们。”
秦氏道:“老太太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拐弯的骗她比直接骗她还严重呢!那仙姑出来,能施法让孩子的眼珠子变回两颗?”
曹氏道:“不试试怎知道呢?”
秦氏道:“怪慎人的,我从那日之后,便没去瞧过了,早知道生出这样的东西,生他做什么!”
曹氏附和道:“就是就是!连累东府不说,还得连累我们整府。”
秦氏见曹氏这般殷勤,以为是她眼红东府再添男丁,想设法办理掉。于是,秦氏笑道:“那太太你替我想个十全的法子呀!别落到最后,老太太指责我们两个。”
曹氏道:“哎哟,太太,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因为东府生了这么个……我抱去扔了吧?我也下不来这样的黑手呀!天打五雷轰的呀!要我想法子,就一个,请仙姑来,做个法事就好了。”
秦氏听完,不太高兴,道:“好了之后呢?”
曹氏道:“好了之后,你们东府又多一位爷们儿,不正好么?”
此处话语,意义双关。
秦氏知曹氏话里存有讥笑,曹氏也知秦氏容不下新生的孩子。到底,秦氏怕小姨娘的孩子长大成人夺了庄顼的位置。
在秦氏眼里,东府只能有一个继承男丁,那便是大爷庄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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