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满屋严肃。
老太太一脸怒色,其余人等大气不敢出,出奇了寂静。庒琂和子素随竹儿进入,首感一阵压迫气袭来。
竹儿轻悠悠地在前头走,略近老太太处,委端下礼,怯怯地回:“姑娘来了。”
老太太已然站在炕下,一手扶住炕上的矮桌,半躬着身子,庄琻、庄玝、庄瑛几姐妹堆叠左右,去扶住她。显然,老太太不肯坐,那身子倾出往外,要走的光景。底下老爷们、太太们,姨娘们,姑娘们,没一个敢坐,俱显得紧张不已,站着伺候。
三老爷庄勤尤为紧张和为难,从他凝滞泛红的脸色可以看得出,而庄璞攥手而立,在他膀之旁,默不作声。这情景,大约西府庄玳犯病的事传给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为此动怒呢!
见庒琂进来,老太太松出一口气,慢慢坐往炕沿,等庒琂端完礼,她才抬起手,指着庒琂道:“丫头,你来跟我说实话。你出去那么久,是去西府看你哥哥了?你哥哥现下如何?要紧不要紧?为何你们瞒着我?为何你们老爷、太太瞒着我?为何只有你跟你二哥哥过去了?”
一连几个为何,叫庒琂听得心惊肉跳。
庒琂犹犹豫豫,想着怎么开口回复的好,说得太实,又怕得罪人,不说点实在的,反而惹老太太急了。
老太太声音停下,等不到庒琂动嘴唇,她又道:“你大姐姐在不在那边?既然你大姐姐承诺照顾好人,为何照顾成这般?”说着呢,狠狠地扫视大老爷庄熹和太太秦氏。
所有的问题,所出的语气,可谓咄咄逼人啊!
庒琂不敢看旁侧的人,勾头垂目,回道:“老太太息怒。才刚我换完衣裳回来,大姐姐叫人来让我出去,说是去西府,我也没问,跟着过去才知道。前些日子,老太太说只要我跟三哥哥说话,他便好了。至于哥哥怎么发病,我……我不太知道。不过,如今好了,我过来时,哥哥已经跟太太和大姐姐说话了。”
老太太听得,怒气去了一半,怔怔地看住庒琂,少顷,仍旧怒道:“你出去了,那为何不叫人给我带句话?也这般悄悄摸摸的,学谁的行径?看好的不学,这些个不好的,你学得倒是快了,莫非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庒琂从未见过老太太这般恼怒,也未见老太太对自己恼怒,于是,心慌脚颤,跪了下去。
子素在后头看着憋屈,跨上前,也跪在庒琂旁边,昂头说道:“回老太太的话,不是我们姑娘不来跟你说,我们出去后一路就往西府去了,想来报告没闲暇呀。至于西府发生了什么,姑娘没到三爷跟前还不知什么情形呢!到了那边,见三爷发病躺着,谁不着急呢?姑娘眼泪不知掉了多少。这等事,要是好的,必定跟你老人家说,要是不好的,谁敢惊动你呢?老爷太太固然是为着你老人家好,姑娘也是一片孝心。姑娘夹在中间,还是个不知情的呢。才刚过去,跟三爷说好一会子话,如今三爷见好了,这才回来。”
子素的话圆滑多了,又那么不卑不亢。庒琂心里佩服,也着实为她捏一把汗。
幸好,三老爷帮腔道:“可难为孩子了,老太太。”
庄璞也说:“老太太,琂妹妹说的是实话。请老太太别生气,别担心。我们说了你不信,琂妹妹跟你亲,她说的,你总信得过吧?再不信,那我只好背你过去瞧了,天黑地暗的,你真走过去,劳动不说,万一腿脚闪失,三弟弟好了,你栽了可怎么办呢。”
说罢,庄璞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转个膝盖,后背对老太太的面,要背她的意思。
庄璞滑稽的动作,配上卖乖的话语,真真叫人想笑。老太太有些忍不住,抿了一回嘴巴,终于啐一声:“没脸的兔崽子!”扬起腿脚,一脚踹在庄璞后背上。
原本脚力也轻,庄璞为了逗乐人,自己用力往地上趴去!
众人以为庄璞被狠踹跌倒,俱吓得惊叫。
老太太也吓坏了,赶忙起身要下来扶。
庄璞趴在地上,装摔得不清。
老太太一面起身,一面指挥旁边的庄琻、庄玝道:“快把你哥哥扶起来!”庄璞哼哼啊啊起身,老太太又关切道:“摔坏没有?”
庄璞挤眉弄眼向老爷、太太们,要他们知道这是逗老太太的。除开老太太,其余人都忍不住笑了。
老太太见有人笑,方知道被耍了一圈,便指着庄璞道:“这府里,就你们西府兄弟二人能气人。躺着的叫人揪心,站着的叫人不省心。”又看了一眼庒琂和子素,见她们仍跪在地上,故对庄璞指挥道:“才刚我气糊涂了,迁怒你妹妹,你替我跟你妹妹说几句好听的。让她们起来。”
庄璞慢吞吞过去,不情愿地作揖,对庒琂道:“妹妹起来吧,老太太叫我跟你赔不是了。都是我的错。”
庒琂微微摇头,子素已经起身,搭手来扶她。二人起身后,庒琂还了一礼给庄璞。
气氛缓解,众人都松懈开来。
曹氏打圆场道:“老太太何苦为难她们哥哥。好歹是长兄,半点面子不给留了。往后有个什么,个个都这般要求,传出去叫璞儿怎么见人呢!可幸呢,他弟弟也好了,老太太就饶了他吧!”
这话,曹氏是向着庄璞的。
老太太白了曹氏一眼,继而无可奈何之状叹息道:“我没怪他。只怪我自己老不中用了。”转头对竹儿道:“你替我走一趟去西府瞧瞧,我的眼睛到了才安心。”
竹儿欢愉答应,要去了呢,外头忽然传来说:“太太回来了。”
竹儿收住脚步,转头看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抬起下巴,大约还是要她出去。竹儿得令似的,迈开步子往外去。到了外头,见郡主回来了,满心欢喜的样子。
郡主见竹儿迎出来,加紧两步上去,手搭在她手上,道:“叫不传了,这丫头嘴又那么快。老太太叫开饭了?”
竹儿低声道:“太太,三爷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
郡主摇摇头,没说什么,拉住竹儿一起进去。到了里头,郡主给老太太端礼,报告说:“请老太太罪,我冒然离去,这会子让老太太担心了。”
老太太白了竹儿一眼,道:“你真是多嘴。”
竹儿委屈笑着。
郡主解释道:“不关竹儿的事。我该拿荆条来见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也不计较了,指着炕的一边让郡主坐。郡主立过去,没坐。
老太太自顾坐下,道:“有大夫来瞧了?”
郡主道:“早前来了一个不中用的,欺负起大姑娘一个人不懂,没头没尾给玳儿诊治半会子,后头被吓跑了,倒撂下两味药。害大姑娘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到那边一看,状况不太好,也是急昏了头脑,盲目迁怪于她,事后很是后悔。”说毕,向秦氏端礼致歉,又说:“如今,用跑了那大夫的药,复好如初。”
老太太听得很专注,之后,很是诧异:“是什么药呢?这般神效?”
郡主笑道:“说来也巧,大夫说用薄荷草跟臭草熏烧,便能驱毒,她们寻来了。换平日,叫人寻真寻不来呢!这些东西平日少见不用的,谁注意到呢?何况天又黑,真是幸运至极啊。老太太你猜,是谁把那药给送来了?”
郡主抑制不住欣喜,一改往日那份沉着稳重,说得絮絮叨叨的。
老太太越发惊诧。
郡主道:“头先被我撵出去的蓦阑,她回来了。神差一般,又正好给我们送药来。”
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余人没话没神色,她便沉沉地道:“琂丫头过去说话了,难道不是琂丫头吐沫星子的功劳?撵出去的蓦阑怎有如此大的神力?早知道如此见效,她藏哪儿去了不出来。”
郡主道:“我一气之下撵走她,大姑娘心善,觉得她还能用,暂且收留着。怕玳儿一时半会没人照顾得周到,替我们防着留着她。难为大姑娘一片心了。”
老太太“哦”的反应,默默地道:“那我错怪她了!”指的是大姑娘。
郡主以为老太太说错怪蓦阑,笑道:“都是我的错怪,不关老太太的事。如今啊,我仍叫她回来伺候玳儿,赶明儿我再好好赏谢她。”
老太太点头:“既然有这么大的功劳,就多赏她吧!算是个有心的丫头了,被主子撵走,还这般贴心巴肺,以德报怨,可见人家的心在我们这儿。”
得老太太和郡主的赞赏,人人听了惊叹不已,很是钦佩蓦阑。姑娘们叽叽咕咕有些声音,眼神相互瞟笑,旁边站的丫头们早定不住了,交头接耳起来。
独子素不爽快,若追究真相,岂有蓦阑分功的份儿?不过,由着她去吧,等哪一日用那药不见效了,看怎么收场。想到这里,子素心里莫名的兴奋,诅咒庄玳快快病发,好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人报应。
只可惜庒琂付一回闲心,被人辜负一场,到头来替人作得一身好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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