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尽黑,府内灯光皆已高升,远近看去,疏密错落,星罗散布,越发能看出府里的蜿蜒曲折,深幽广阔。
从庄玳屋里出来,没人叮嘱着要给她们提灯,她们也主觉寻要。
跨出西府,子素想问守门的婆子要一盏,庒琂拉住她,兴许不愿意欠西府的,连一盏灯笼也不愿意欠,一丝光也不愿意欠。
外头直迳大道还算宽阔平坦,即便无灯无光,也能信步而行,无非是一条通到底的路,至尽头便是门了。到了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一个世界。
此刻。尚未到南府的大门。是路上。
子素的声音淡淡的,如同这条淡淡存在的夜路,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她道:“东西拿回来了?”
说的是蛇胆晶石。
庒琂“嗯”,只应一声。
子素不说了,走了许久许长一段之后,子素又说:“并非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看,掌控生死病痛并非有什么毒,是大姑娘花大心思,可谓殚精竭虑啊!”
庒琂“呵”一声笑。
子素继续道:“我如此说,你也难服我。那日,蓦阑被逐出,府里人都知道。偏偏又跟大姑娘一起,三爷病发得又那么是时候,蓦阑这药烧的更是时候了。”
庒琂道:“姐姐想说什么?”
子素道:“姑娘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庄府得罪人了,平日笑脸往来,私密暗处,大多是针锋相向,温柔刀处处对着你呢!姑娘好事,我也不是头一回说了。开先碧池的事我不太了解,但你们说过,因碧池的事惹过大姑娘不痛快的。虽然此事过去许久,可姑娘你想,人命啊,碧池身边的丫头无辜丧命,碧池身上的毒怎么来的?是大姑娘的手笔呢!如我是大姑娘,我也会讨好你,忍让你,看好时机,再收拾你。这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忍一时,难忍三刻!”
庒琂道:“姐姐是说,三哥哥的伤病是大姐姐所为?”
子素道:“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姑娘你细心想,跟人矛盾的源头在何处,再把有关人等理出来,便可想象得到。才刚你看见,蓦阑的口气,她底气从何而来啊!她无非是个三等丫头子,敢这般跟你这个大小姐阴阳怪调?”
庒琂道:“蓦阑跟我们有积怨。”
子素道:“即便有怨,尊卑有别,她更加懂得再出现在大家面前,得惜时讨好人,方得安定。她却不以为然,明显是大姑娘给她撑腰。姑娘啊,我大胆的想,大姑娘这般做,联合蓦阑,借三爷的病整治你。一时半会儿将你奈何不得,仿照蓦阑当日,慢慢将你从太太、老太太心中淡去,再将你驱逐出去也是有的。”
庒琂道:“姐姐相信蓦阑所谓的薄荷草和臭草有救人的功效?”
子素道:“你我心里清楚。这就是我担忧的了。既无救人的功效,还敢如此张狂,可见有些人笃定得很!”
说完,子素站定,拉住庒琂,道:“前面就是南府了。容我再跟你说一句,亭儿啊,迟疑不得了,我们如今腹背受敌,三喜和鬼母妈妈在地下,这事儿,北府容不下我们,如今,东府大姑娘也容不下我们了,再瞧瑜姑娘,怕早跟她姐姐联手了。还有啊,西府的太太不见得想认你这个女儿。其他兄弟姐妹,算个什么?底下各府的丫头们,看似敬重你,背地里不知如何作践你呢!我忘记跟你说了,西府的人,真不是个东西,那日把我引了去,暴打我一顿,后来肃远爵爷来了,我才幸免被继续捉弄。”
庒琂心疼地:“姐姐……”
子素狠狠抽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亭妹妹,听姐姐一句。趁老太太还康健明朗,你斗胆问她,别一心想抓什么把柄了。稳住老太太这座镇宅大佛,下面那些人不怕他们翻天了去。”
庒琂踌躇道:“可是……”
子素道:“你再可是下去,我们只有被别人端的份儿了。瞧瞧如今的情景,一个被撵的丫头都能对你如此不敬,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一次次顾虑,一次次有自己的想法,我也赞同。如今,情非昔比,日渐刮目,不同往就,你想想其中的厉害。说句不好的,在城南老宅子茅房边上,那位太监跟二太太说的话,说月姐姐在宫里……他倒借了得一个好典故,说康帝年间,容妃被贬,驱逐撵入辛者司最底下的部门刷马桶,日夜不能休眠,劳死在那里。太监跟二太太没明说,可是,你与我并非愚钝普通之人,这些陈年历史,怎会没听闻?没看过史书?太监的话,正是说我们月姐姐在宫里的处境。从城南老宅出来,我怕你伤心,故意没说的。今儿我算什么都不顾虑了,怎么着也要提醒一下你。月姐姐,媛妃娘娘在宫里受苦,眠弟弟流落在外,你父母惨死……这些事,远远近近在发生着,你我在仇人腹中,暂且安全,但是,这是真正的安全么?你也说了,寄人篱下,能有几时好?不是你的地方,就要拿出手段来,好好争斗,他们夺走你的,你要以牙还牙,推翻他们,或斗夺过来,我都支持你的。”
庒琂听了这席话,很是感动,思想一会儿,道:“姐姐,你是不是被蓦阑气糊涂了。”
子素道:“我糊涂不要紧,你别装着不清醒。你明知道太监跟二太太说的话是说宫里的月姐姐,你却装糊涂不吭声。你也知道蓦阑没救醒三爷,是蛇胆玉的缘故。你更知道,大姑娘在排挤你收留蓦阑,司马之心,可照明月啊!”
庒琂抽了一鼻子气,道:“姐姐想要我怎么做?”
子素哼了一声,正要说,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转头看,见几人提着灯笼追来,远远听见庄璞的声音,想必他被郡主赶走,也往南府来了。不知郡主跟没跟来。
就此,子素断了话,不再声说,催促庒琂快走。
进南府的门之前,子素低声对庒琂道:“眼下之急,把三喜和鬼母妈妈救出要紧,次要的对付那些于我们不利之人。其他深挖罪证的事儿先搁着吧,料理了这些人,往后的安稳日子就有了?这府里个个人精一般,想要搜罪证,听实话,我们做千秋大梦呀!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庒琂低低回道:“我知道了,姐姐。”
进了门,身后立马传来庄璞的呼唤:“琂妹妹!”
庒琂和子素假意没听见,继续往里走。可后头的脚步明显加快,追来了。没一会儿,庄璞挑灯笼赶上。
庒琂和子素这才见到庄璞,还有几个伺候他的随从。
庒琂端礼,子素视而不见。
庄璞喘息道:“妹妹怎没等我呢!我有几句话想叮嘱妹妹。”
庒琂道:“哥哥想要我少说话。”
庄璞点头:“妹妹聪明。这是太太的意思。”
庒琂淡淡一笑,继续走着,没应什么。
庄璞又对子素道:“子素,你姑娘不去说,你也得禁住嘴巴才行。”
子素讥诮冷嘲道:“二爷没赏赐打牙祭的肉,我口齿没力气去言语。我也没那闲情逸致,关我什么事儿。”
庄璞道:“我好心叮嘱你,不识好歹啊。别落下不好的给人拿,叫太太打发你出去,不是人人都有蓦阑的运气,有大姐姐罩着还能回来。”
说完,庄璞也不管庒琂和子素了,大步往里头走。
子素望庄璞远去的背影,狠狠跺脚,拉住庒琂,愤怒瞪住她。
庒琂安慰地挽住她的手臂,道:“进去吧!”
再往前走,看到里头灯光普照,人流如水,说话喧闹声更是噪响。
此刻,庄璞没进去,站在前头。等庒琂和子素赶来,他拦住她们。
庄璞左右前后看看,道:“琂妹妹,我忘记有一事儿没问你。今日从老宅子回来,听说你在路上下轿子,怎么呢?”
庒琂道:“哥哥听说了什么?”
庄璞厌烦地道:“妹妹何须学别人,有什么话直接说,我们交流起来不费劲。”
庒琂道:“我在轿子上仿佛看到阿玉姑娘了。”
庄璞很是惊讶,高兴,立马把情绪转换,神色也温柔许多,一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旁边的随从,将庒琂拉去一边,问道:“妹妹,我惦记了一日了。就要问你这句话。你怎么不叫人来给我说呀?你下去找,找到没有?”
庒琂摇头。
庄璞泄气:“摇头什么意思?”
庒琂道:“兴许是我眼花了。”
庄璞很是失望,松开手,又显出一脸恼怒:“哼!横竖不想让我知道了!先生和阿玉姑娘离去,我仍旧记在妹妹身上。”
说罢,庄璞走了。
庒琂听庄璞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子素见状,来安抚。
庒琂道:“姐姐说得对,这府里人啊,个个人精一样,都如此自私!”
子素松出一口气,催促道:“走吧!”
走到里面。庒琂不想进屋里见老太太及众位太太、姑娘们了,脚步放慢,无心无神的,看看廊下的灯,看看周遭的花草,看看天空的黑幕繁星。
子素问庒琂:“进去么?”
庒琂道:“进去做什么?”
话到此,屋里传来老太太一声斥责:“跟你老子一样,越发有模有样有滋有味儿了!去!看琂姑娘回到哪里了,叫进来我要问她。看你跟我贴心,还是你妹妹跟我贴心!”
庒琂和子素听闻,心神一震。
转眼,见竹儿从里头走出,一脸惊惶,因见到庒琂和子素在门外,急道:“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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