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主仆入了西府大门,蓦阑从里头迎出来。曹氏免不得要质疑怨言几句,那是门面的话,等后头看情况再说几句好的,这叫“恩威并发”,日常的处事手段罢了。
因听见曹氏的声音,子素、三喜、药先生知道她们来了,紧张惧怕是有的。可三人之中,三喜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啊,药先生又是客,能挡在前头的只有子素一人,她务必出头。与药先生、三喜分别交代后,子素让三喜往后头站去,大有保护的意思。
前方又听见蓦阑跟曹氏报告,大体内容是她看到有人盗宝物。曹氏哼哼的回着,并无表态,只要蓦阑带过去见人。少顷,一小堆人提着灯笼拥簇曹氏往子素跟前来。
敌我双方尺寸之间,怨恨沟壑有几多深浅,全映在眼里,格外的血红。
曹氏眯着眼,一味的讥讽笑意,先头看一眼子素,子素目光坚定,紧接被后头的三喜摄住了,果然呢,是三喜那死丫头,她怎么又回来了?要知道,三喜被她处理了呀!即便那“处理”是个无心之失,但事实就那样。
曹氏疑惑如云,内心涌起五味,各种不适与不安。
再看,药先生一脸的歉意状,抱拳对着这边作揖,着实无奈。
良久,曹氏收回目光,转头问蓦阑:“听说药先生要走,你怕你太太怪罪你不懂挽客,叫我来看看,我看着了,怎么往这儿站着呢?哟,这是等你们太太回来送?”
蓦阑会听声音,也会看脸色,更会审时度势,便笑脸示人,回道:“太太常说,府外的人来府里,都是贵客。这大过节啊,哪能让贵客走的道理。传出去,不是叫太太难堪么?丢我们太太的脸,算不得丢,二太太走外头的,只怕给二太太添不光彩的,我这才留一留。等太太来示意,方合我们府里的规矩,也是该有的礼貌。我不敢做主,权听太太指示。”
曹氏又道:“哟!是大过节呀!往这儿站做什么呀?请先生入席吃中秋呀,过会子还要品茗赏月,爷们和姑娘说是要猜灯谜呢,怎就走了呢?药先生跟琂姑娘还是那样的熟故关系,你太能胡说了,不能够的!是吧,药先生?”
蓦阑听曹氏的话,知道她是虚情假意说门面话,再则这般言语,想撇清这是西府的事儿,北府不该管。
蓦阑笑了笑,道:“单说先生要走,是先生自由。先生跟我们太太,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觉得没有不妥的。只是……”
曹氏道:“只是什么?”
蓦阑咳了两声,示意曹氏看子素手里抱的锦盒,道:“先生来时,我记得带了诊箱,箱子里有些针包儿。没有这个小盒子呀!”
曹氏听后,觉醒似的道:“哟!是呢!那我这带先生去告辞呢,还是先陪先生去拿药箱子呀?”又不好意思地道:“哎哟!瞧我,管哪门子的事儿呢,这是西府的。先生可别怨我,我呀,只待客人,怕失礼于先生。请先生莫怪呀!”
药先生稍稍走来两步,仍抱拳作揖,回说:“太太客气,三爷的病见大好了,太太你的身子也打理复原了。瞧着中秋,我家外头不也有家么,中秋之节,我也该家去。”
曹氏笑道:“是呢是呢!才刚我还说管哪门子的事呢?可不打我自己的嘴脸,瞧我这个主人家做的真真让人心寒了。先生还替我诊过身子呢,我很是感谢先生。我还说,等过会子得敬先生一杯水酒才能报答得。谁知啊,正忙着呢,这群不知轻重的奴才说先生要走,我说不能啊,先生是贵客,是救命恩人,哪有这般不知礼的,我们哪有这般不厚道的!莫不是我们没招待好先生?”
药先生只回:“哪里哪里!”
听看曹氏这佯装的嘴脸,子素早憋得慌,也不愿药先生再跟她们虚情假意你来我往的拖延时间,便冷冷地出声道:“太太,有话就直说吧!我都懂,先生是客,尽的礼,大家都尽到了。”
曹氏听不懂,道:“哟,你这什么意思?听着说是你们西府的客,你们镜花谢的客,与我无关咯?那成,先生,别的我不管,就你救过我,这份恩我深记着。这会子不在这儿说话,那请先生到我北府里来,我独给先生开一桌,尽一尽我的心,吃了我的报恩酒,先生大可回家团圆守月,我再送一份厚礼与先生,方是我府里的意思。先生,你意下如何呀?”
药先生刚要开口说话,子素打断道:“不必了!先生承的是我们镜花谢琂姑娘的情,有什么自然看在我们琂姑娘的脸面上,不劳北府操心。”
听着这话,曹氏很生气,因药先生在旁,她克制住了,仍旧挂笑,又说:“既这么说,我就当这么着了。”回头道:“蓦阑啊,你也听见了,我挽留过了。过会子回那边去,你们太太问起来,你得说我留过了,老太太问起来,你也要如实的说。”
蓦阑谦卑道:“自然实话实说。”
子素道:“实话实说,只怕把太太搬来,是虚张声势,要给人扣罪帽子吧!只管实话敞开了来说,弯弯曲曲客气这些做什么,才刚太太没来,那一股待贵客的劲儿可不那样的。怎不见了?”
子素的态度叫人不舒服,胆敢顶撞二太太!
贵圆愤懑道:“放肆!跟谁说话呢!”
曹氏笑呵呵的向贵圆示意,道:“无妨!子素姑娘与旁人不同,老太太跟前眼下的人儿,说话有些力度,该有的得有。看得过,看得过!无妨。”
如此,子素满意了,道:“太太这么说,那我先带先生先走了!”
曹氏主觉地侧身,道:“成啊!就是亏待先生,叫我过意不去!”
见曹氏要让人走,蓦阑急了,后头的玉圆和贵圆更是着急。蓦阑关心的是如何惩治镜花谢的贼人呢,而玉圆和贵圆则关心三喜的出现。
曹氏看见三喜后,各种担心忧虑,出于礼貌,不得不礼先于人,给药先生一个台阶,给自己一个台阶。
子素招呼药先生和三喜走。
贵圆和玉圆、蓦阑一把围住曹氏,纷纷提示道:“太太!”
曹氏点点头,转身过来,叫:“子素姑娘代我送药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三喜姑娘说。三喜姑娘留下吧!”
听毕,贵圆和玉圆安心了。
蓦阑觉得事情不该这般处理,道:“太太,走不得!走不得呀!他们……”
那会儿,子素被叫停。三人停下了。
曹氏慢慢踱步走来,走到三喜边上,上下端详她,然后温温柔柔地拉住她的手,道:“听说你病了,今日见你不像呢,怕是好全了。药先生果然神医呀,这一来,把全府里的人都给治好了。哎哟!说到这儿,我的心真是过意不去。这么着,三喜跟我回北府,我让她拿分厚礼,过会子,让她带出去给先生。”
药先生急忙道:“感谢太太厚意,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更不敢领受厚礼。太太就让二位姑娘送我出去吧!不瞒太太说……”
子素又打断道:“先生,太太是做实事的人,太客气的说话,浪费太太的时间了。我来说吧!”正色地对曹氏道:“太太,我们三喜打鬼门关回来,不亚于三爷的病,也不亚于太太的病,她看着是好好的,只是离不得先生的续命药儿。不瞒太太,三喜要跟先生走,让先生在府外给她诊治。”
曹氏哈哈笑道:“这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三喜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府里人有个什么,自然是府里出力担当。你口口声声说她打鬼门关回来的,什么心思呢这么诅咒人家。”
子素道:“太太愿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曹氏忍耐多时,见不到子素一声软话,故而,也不看药先生的脸面了,虚情假意也不想演了,急召蓦阑,道:“才刚你说什么来着?”
蓦阑见机,立马回道:“太太你瞧那个锦盒子!那是我们太太藏的宝物。怎么落在她手里了!我没说她贼,但我奇了,全府的人今儿被调走不当差了,他们在中府呢,人怎就往这边来,既说先生出府,药箱子没拿,忽然把太太的宝儿抱着掖着,叫人怀疑啊!还是我们太太的东西呢!求太太可怜我,好歹我见到了,若是我们太太回来发现,不得又撵我出去么?”
说着,蓦阑眼红落泪。
子素强横道:“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见我们做贼了?这盒子是你们的?有名字没有?你叫一声儿,看回不回你!若是它回你了说我们偷的,我们认啊!”
蓦阑道:“子素!你我心里清楚,我们是有些过节,但是,我蓦阑只对事不对人,只为分内之事。我也没说你们是贼,你口口声声说偷是贼,我可没说啊,太太和姐姐们听到的呀!”
子素道:“那不就结了!理由我们说清了,太太若没其他的事儿,我这就送先生和三喜出府。”
说毕,子素干净利落地给曹氏端礼。
曹氏拉住三喜的手,紧紧的,哪肯放她。
这时,三喜惊颤颤地道:“我……我还没见姑娘呢!灯没油了,什么都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
子素赶紧喝住,道:“三喜!”
三喜傻乎乎的分不清情况,对曹氏又有特别的惧怕感觉,瑟缩道:“素姑娘!我的手疼。”
子素这才低头看三喜的手,她被曹氏捏住呢!
曹氏听三喜的说话,感觉她有些不如往常,以往,三喜是个伶俐嘴巴厉害的人啊。
子素道:“太太,三喜的病没好全。请太太高抬贵手,放了她。”
曹氏笑道:“你送药先生走可以,三喜必须跟我回北府。我还有事交代她,这可跟你们琂姑娘有关的大事。”
子素见曹氏不肯放人,自然猜测到曹氏的疑虑了,便走过来拉三喜,三喜夹在中间,被拉疼了,眼泪滚滚直掉,不住哭着说些疯傻的话。
因贵圆、玉圆、蓦阑上来隔,子素被拽开了。
子素道:“太太有什么话,可直接跟我们姑娘说。若太太对我放心,吩咐我也成。三喜落病以来,人不如往时了!有什么事最好别让她做,免得误了太太。”
曹氏顺她的话问:“怎不如往时了?”
子素道:“都怪我们之前疏忽,胡乱给她吃些药,药不对症,给治坏了她。如今三喜只有人形,没往日的神形了。她只记得我跟姑娘,其他人其他事她都记不到了。这个时候,太太吩咐她做事,万一她没个头脑,给办砸了,那不是卸我们姑娘的面子么?”
子素话里有话,她明白曹氏的担忧,无非怕三喜走后,会出去散播那些经历。如今情势,谁人都看得出,曹氏断断不肯放三喜的。唯一让曹氏安心,便是让她知晓三喜的为人疯傻掉了,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曹氏对三喜的表现,本有些疑惑,听子素这么说,也信几分,可又没有全信,怕她们使出手段诈骗人。毕竟三喜回来,镜花谢的人隐藏得深啊,还脸不红心不跳胡口白舌的跟庄府人撒弥天大谎呢!往里想,镜花谢的人太有心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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