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西府吃螃蟹宴,老太太让六姑娘庄玢去打趣二哥哥庄璞,庄璞闹一出“横着走”的笑话,后头,曹氏说西府吃海里的,那我北府吃天上飞的。两府之间,暗暗较劲。
今年中秋倒也有趣,横着走的人起止西府有?北府的也有个闹事的呢!
这人是篱竹园的意玲珑。
曹氏的院屋里正上演皮里阳秋,借古讽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戏码时,那前厅外头闹开了,因说篱竹园的姨娘她们来了。
此处,东、西两府太太有事没来,老太太推脱也没来,可姨娘们最闲着了,到底是要来的,白吃白喝白玩半日,好过一日到晚自个儿跟丫头们在屋里闷。
东府的熹姨娘、小姨娘,北府的袁姨娘、娜扎姨娘,连东府滚园里头的姨奶奶那二房的也来了。以及庄府有头脸的老仆妇们没一个缺的。
往时,当太太们聚一头时,姨娘们就抱团为一处,毕竟,姨娘们之间有些话不能让太太们听见,太太们也知道,却从没去跟她们理论,这就是,为何有人当得太太,有人只配做小妾的原因。
篱竹园那位是后头入府,跟姨娘那团人极少亲近,一则因篱竹园那位姨娘是外邦族人,难得跟她说到一堆去;二则,姨娘们觉得这位姨娘性情古怪,不好接近;三则,这位姨娘身边有个疯狗似的的人物,不仅伶牙俐齿还会些跳脚的功夫,谁敢去惹?四则,都知道曹氏嫉恨篱竹园。
遂而,大家图个安静,极少去篱竹园或有意亲近篱竹园的人。
这日“吃中秋”是曹氏临时决定的,知会完各府诸人,想呢是整府里节庆的事儿,心里对篱竹园再有什么,不能堂而皇之让人嚼口舌,便随意差个人去知会一声。
要知道,此时的篱竹园今非昔比,娜扎姨娘拼尽全力,九死一生产下一名男婴,二老爷很是高兴,巴不得将篱竹园那位扶正。可里头有大故事呢,曹氏知根知底的,总而言之,这孩子来路不正,是自己一手包办的呢!里头的秘密,见不得光呀!都是头先大老爷庄熹从北境平乱带回来那条狼狗惹的祸,都是镜花谢那几个小丫头片子惹的祸。此事后叙。
其实,头夜跟北府众人去寿中居过团圆节,好不容易挨到最后散场,赶着要回篱竹园看孩子。二老爷心系那边,也要跟过去。曹氏不依了,说明日东府或要吃中秋,横竖吃的用的打点的要北府准备着,东府那边又是官场行走的老爷,怕大太太秦氏忙乎不开。这都是曹氏的废话,杞人忧天之举,她不想二老爷大团圆节日去篱竹园,胡口白舌下个借口罢了。
二老爷庄禄怎不知这位发妻心胸狭窄?只是不想让她借题发挥闹上一场,便去篱竹园看过一眼就回曹氏那院屋,也不进去睡,一个人在外头炕上独酌,到了下半夜就不见了。晨早起来,曹氏差人来问,下人们回说老爷赶早出去了。曹氏心里想着老爷是去篱竹园了呢!便伤感落泪一晨早,好不容易想开了拿隔夜的茶水过眼止泪,谁知大姑娘庄瑚送礼来。
曹氏差人请篱竹园那位,打心底不愿别人议论自己,再有私心让众人教育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
得知曹氏办席。
娜扎姨娘交代好乳娘照顾小儿一切事务,勉勉强强的说去赴宴,意玲珑不愿去,说自己也要过节的。意玲珑想出府。
娜扎姨娘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外头那些人个个跟猛虎一般,见不得我好。看你不在,又拿我数落说事。”
意玲珑道:“娘子啊,也来那么久了,假若你不想走,那就留吧!我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不是?我这份差事得有个头啊!你一句话,我两边好交差,过完今年我就走了。外头天大的事儿等着我办呢!你呢,要么跟你族人回去,要么安安生生在这儿当主子吧!我看二老爷挺抬举你的。”
原来当初意玲珑受两边人嘱托,一边是娜扎姨娘的族人,她们给意玲珑一笔银子,让她替他们潜入二老爷的外宅,伺机救娜扎姨娘,谁知娜扎姨娘怀身孕,二老爷更加小心守护。救娜扎姨娘那会子,她被当飞贼追拿,与二老爷聘下的守护家丁大打一场。最后,二老爷见这贼子有几下子,便想着改个法子降服她,就开了大价钱让她保护娜扎姨娘。毕竟得有女眷在身边才妥呀,这女飞贼功夫了得,性别也合适,就此定下。于是,意玲珑两边吃钱,两边的差事都应了。重点是娜扎姨娘自怀身孕后,逃走的心淡了些,意玲珑的差事也没那么繁重了,赚得也十分轻松,就是两边人打迷糊,劝这个停劝那个罢手。直至进庄府。
然而,意玲珑这人是个江湖女子,有自己的自由,有自己的大事业。委身在娜扎姨娘身边,身不由己,那是另外一番事了,后叙。
故而,娜扎姨娘跟意玲珑说那番话后,意玲珑很不悦啊,回了那一段。
娜扎姨娘千求万求,说:“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你就算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儿。府里这位太太总叫人来看,我怕她抢走。上次抓了那个人,还说孩子是她的……”
上次,即是庄玝生日那晚发生的命案,那位死者。说了一堆咒人毒话的那位陌生妇人。
想到上次的事,意玲珑也是心生疑惑,庄府那么严的府地,怎就让一个陌生人进来呢?还特特的跑来篱竹园讨孩子。幸好,那妇人最后死了,没个对证。
如今,意玲珑安慰道:“那是个疯子。疯子死了,不才安静到如今么?且安着了,没什么烦恼了。”
娜扎姨娘道:“可我……”眼泪哗哗地流泻。
意玲珑最看不惯这些眼泪哭声,便道:“得了得了,以前也没见你一说话就掉眼泪儿的,这会子,有孩子反而心软了。娘子啊,那你说,我跟你到什么时候啊!我这人呢,说一是一,你说个时间数儿,我应着便是。”
娜扎姨娘一愣,这时间得算到何时为好?说短了,终究一别,说长了怕她不依。寻思半会子,道:“我想想,要不,我先问二老爷还有多少银子,看能聘你多少时间。”
意玲珑摇摇头,心里鄙视了一回。论说银子,如今还看不上北府这么点儿,那底下的金银珠宝,不知胜过北府给的多少倍呢!因又想到底下的财宝,真离开庄府,可不浪费了?便应了娜扎姨娘的请,说:“好吧!我且应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千里长棚款大宴,没有不散的。娘子,君子相见,终须一别。我们各自留个好儿吧!”
娜扎姨娘忧心忡忡的看住意玲珑,十分感激她的仗义。
尔后,意玲珑陪娜扎姨娘来前厅。那会儿,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只是曹氏、幺姨娘、庄瑚、庒琂没来。因那会儿这几人在曹氏院屋里议事呢!
到了前厅,巧见下人们张罗着把大螃蟹蒸篓端上来,庄琻呼呼喝喝说挑大的往姑娘们这桌赶,还要把桂花酒都端来,又怂恿众人待会子再作弄庒琂主仆几个,让往一壶桂花酒里添金纸醉,说要醉昏庒琂。
意玲珑听见庄琻的怂恿,也看到姨娘们附和说使得,很是鄙夷,却不作声。她扶娜扎姨娘往空的那桌坐去。
这一头,姨娘们见了,相互眉目交接,议论着呢。
熹姨娘是姨娘团龙头,当然要尽长辈的礼儿来招呼,便起身,笑吟吟地过去,在娜扎姨娘桌边坐下,道:“我说一来准先见你。我们等这会子才见,还想呢,你把哥儿抱来,我们也抢着见见,抱一抱。可怎么没抱来呢!”
娜扎姨娘有意回避,不大愿搭腔。
意玲珑是娜扎姨娘的活嘴巴,当然替她回了,道:“哎哟,这有什么好见的。人家小爷们在家里喂奶呢,给你们,你们也没东西喂呀!大老远抱来挨饿呀!”
熹姨娘被意玲珑这话堵得面红耳赤,细心听,却多么讽刺人。这些姨娘,除了小姨娘生个“妖怪”爷们儿,余下诸位谁有这福气?
好在熹姨娘的嘴巴也厉害,回道:“姑娘说话不怕闪舌头,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不知羞耻脸红的。”
意玲珑哼了一声,懒得回,走去姑娘们那桌看螃蟹,又拿起桂花酒。
庄琻跟意玲珑有仇怨,意玲珑来时,庄琻白了她们数眼,没搭理,当是空气吧!这会子,意玲珑躲开熹姨娘的话才来。
见拿起桂花酒,庄琻急了,道:“别碰我东西。这不是给你吃的。”
意玲珑已拿起,拔开拧盖,闻了闻,回道:“跟水似的,味儿都没有,我也不稀罕!”
庄琻“呵”的一声,扬眉笑道:“哟!那成,我也不稀罕你这种沾了我桂花香。破落街边人家的狗儿,能闻出个什么来。即有那能耐,你敢吃我们家金纸醉?我便服了你。”
庄琻想刺激她,再用旧坛老酒灌她,好让她显尽丑态,借此教训她。
意玲珑吃这一套,道:“我又不是没吃过金纸醉。搬了几回了。那酒啊,倒是香。不过,昨儿个寿中居那边团圆宴,不是不给上么?这会子,倒有了。”
庄琻道:“少啰嗦!敢吃我就让人搬来,不敢吃躲开一边儿去!姑娘们要动手吃螃蟹了,螃蟹活着横行,看到我肚子里还能霸道不能!”
说罢,庄琻狠狠扯下一条蟹腿,品尝人间美味似的啃吃起来。
意玲珑讨厌庄琻这副造作的模样,又受不了她那番激将话语,遂道:“拿酒来!姑奶奶我没怕过谁!吃就吃!你有胆子跟姑奶奶比一比,看姑娘你厉害,还是破落街边儿的厉害!”
意玲珑也学庄琻激将法。
庄琻“呸”吐出嘴里的蟹腿壳子,对万金道:“万金,去!抬金纸醉!旧坛的!”
万金一脸惶恐,低声道:“姑娘,旧坛的是香些,那是待贵客用的,咱们用新坛的吧!”
庄琻知道万金丫头向着自己,这里头,旧坛子的酒最烈,想让意玲珑喝,新坛的酒温和许多,自然自己喝。
谁知,意玲珑懂这些,道:“别!姑奶奶是贱是贵不打紧,姑娘是极高贵的。哪能用那些贱档子酒。要吃,就吃旧坛子的。我呢,踩高贬低的做不来,平口平杯,都一样!”
庄琻啪的一声拍桌子,推万金赶紧叫人抬去!这边,姐妹们一拥过来,都劝庄琻。庄琻下定主意了,就这么办。
姨娘们怕出事儿,也劝几句,可庄琻不听,还说得好好教训人不可。那时,众人七嘴八舌的,闹得好不欢。四姑娘庄瑜把三姑娘庄瑛拉住,悄悄跟她说,好歹派人跟太太报一声。
须臾,万金差人从酒窖抬酒来,那会儿,庄瑛正好派人去给曹氏报告。
恰时,曹氏那院屋里,刚说到“食言而肥”的典故。
见人来报,说二姑娘跟篱竹园的姑娘斗酒,曹氏一听,这还得了,就此罢手审问庒琂这事儿,忙乎乎的赶去前厅。
到那边见庄琻和意玲珑已喝了几大碗了,那意玲珑更是豪气,举起酒坛子往嘴里灌。
曹氏见状,连连叹:“哎呀我的娘!这可糟蹋的!”迎面先去庄琻那儿,免不得要训斥边上伺候的人。
庄琻原有些酒量,可斗酒就是斗气,再者是陈年烈酒,没几碗下去便醉红了脸面。当曹氏迎上来时,庄琻疯了似的躲开曹氏,道:“太太不许拦我,我要斗死她!我要给太太出气!”身子一闪,从桌子上抱下一坛酒,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
曹氏慌了,对下人们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你们姑娘扶回来!”
转眼,庄琻跑上庭院楼梯,往屋顶上去。
都说酒过壮人胆,此时的庄琻就是一例子,哪知道身在何处,有无危险。
底下的人看到她站在瓦顶上,吓得腿脚犯软。
庄琻在顶上,学意玲珑豪气状,道:“有本事上来喝!姑娘我敢上天,你敢么!”
因吃得猛,意玲珑有些醉意了,应了一句“敢!”,她手里持一酒坛,怕不够,又捞来一坛子,夹在两腋之下,笑咯咯地向众人环望。恍惚眼间,她的人飘忽若神,飞身而起。
一片惊呼声下,意玲珑飞身往屋顶上去了,且居在最高处,体态轻盈,贴卧在龙脊之上,惬意十分。
曹氏慌了腿脚,左右不是,道:“了不得,了不得了!”转头责怪娜扎姨娘:“你也不劝劝!这好歹是小姐,跟你底下的人斗酒,算什么呢!叫老爷知道了,看你怎么交代!”
这一头,庒琂和子素、三喜看得目瞪口呆。
子素幸灾乐祸,悄声对庒琂道:“最喜欢看这种!窝里斗精彩极了。幸好我来,不然错过这出好戏。”
庒琂摇头,嘴里吟道:“倒应昨夜《洛神赋曲》了,你瞧意姑娘的身段和身手,可不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脚步轻轻起尘,好个‘凌波微步’!极妙!”
此处,庒琂又何尝不是幸灾乐祸?心不硬不成事,人无情古根本!这刚刚开始呢,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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