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公既回,刘邦父子完聚夫妇团圆,白发红颜相偕醉月,真个是苦尽甘来不胜欣慰。不过吕后心中,尚恨审食其不得在座。
汉王因和议成功,项王已归,也想罢兵西回关中。张良、陈平一同进来谏道:“臣等请大王议和,无非是为了太公、吕后。今二人已归,正好与他交战。而且现在天下土地我已得了三分之二,燕、齐诸国又来归服,势力正强。项王兵少粮尽,此乃天亡楚国!不趁此时进兵,任其回去,无异于养虎贻患也 !”汉王曰:“鸿沟之约,已有盟誓,今若变更,不足以取信天下也。”两人齐声道:“拘小信而失大义,明智者不为也。昔汤武不诛桀纣,天下终不可得。若汉王以盟誓自拘,洪基为项王所得,大王徒苦半生,臣等也劳而无益,愿大王统一疆宇为四海之主,使天下诸侯北面朝王,臣等亦得为盛世之臣,岂不美哉!”二人专知趋利不讲信义,汉王又复变计,于是遣使约齐王韩信、魏相彭越起兵前来接应。又命陆贾修书于霸王,书曰:
汉王刘邦上书霸王麾下:前太公、吕后在楚,久羁不令还国,临阵又置于俎上,我蓄恨怀怒非止一日;又恐投鼠伤器甚为两难,不得已与你分界讲和,今太公、吕后俱已还国,故大张旗鼓与王会兵,王如不惧,速起兵前来决战,勿违!
霸王看书大怒,便将来书扯破大骂曰:“刘邦反复小人,将太公、吕后诱哄还国,如今却又负盟背约。想我身经三百余战所向无敌。尔可速回告诉刘邦,我即领兵同他决战,不杀此贼誓不班师!”
霸王刚刚出城,忽大风骤起,将中军纛旗折为两断,三军尽吃一惊。霸王所乘乌骓马行至玉楼桥下,也大嘶数声。周兰、项伯各相议曰:“大旗被折,龙马长嘶,此非吉兆,何不扣马以止前进?”又着虞子期于后车急奏虞后,劝止进兵。
周兰、项伯和文武众臣又近前启奏霸王道:“陛下方出城,大旗折倒,龙马长嘶,此行兵之所忌也。不若旋师,少待数日,再差人打听汉兵消息,然后进兵不迟。”霸王曰:“纣以甲子而亡,武王以甲子而兴,何验于彼,而不验于此?大抵风折旌,马长嘶,亦偶然耳!岂可大兵既出,内外皆知,复又回师,反致百姓猜疑。若汉之细作知之,传闻于彼,决笑朕之怯也!”随即起身挥动人马,方欲前进,左右来报:“虞娘娘差人上书。”项王笑曰:“御妻差人上甚书?有何话说?”拆书观看,乃虞后亲笔车中所就。其书曰:
文王听后妃之谏而成圣,大禹读涂山之箴而兴夏,自古帝王未有不从谏而成治也。妾本妇人,无甚远见,比闻汉将韩信,诡计百出。须当预为防备。周兰等言,字字有意,实为效忠,陛下不可不听。况今日之行,大风折旗,乌骓长嘶,此上天示警,陛下尤当退省,岂可谓寻常之兆而忽之耶?
霸王观书,方有退归之意,忽然李左车近前说道:“汉兵太多,军粮不敷,恐陛下大兵一临,决难支持。兵法有云:兵多将累,况无粮乎?陛下若乘彼三军无粮而征之,不战自乱,必克胜矣。”霸王闻左车之言,决意西向,无复留恋。又见前部人马已行五十里之外,难于挽回,于是长驱前进,再没有敢于拦阻者。
次日升帐召诸将曰:“尔等从吾数百战,未尝败北,今日汉兵势重,不可轻敌,须要倍加用心。钟离昧领兵三万在左哨驻扎,季布领兵三万右哨驻扎,桓楚为前部,虞子期为后应,诸将随朕出战。若彼败,可速追,若彼胜,四面救援,务要仔细提防,各相保守。”
数日后有探哨小校飞报汉王,霸王统兵三十万,出徐州长驱而来,一路郡县官吏逃避,民不安生。霸王人马将到固陵,在三十里外安下营寨。汉王原约韩信、彭越领兵来会,此时期限已过,两路兵马仍不见到来,只得独自出战。
当日两边排成阵势,项王出马大骂汉王:“不顾信义,反复小人!”一边骂一边匹马冲入汉军。
汉将慌忙拦阻,怎禁得项王一股怒气。汉军没有人是他敌手,不是被他刺死,就是被他戳伤,汉王见不可支,立即拍马奔回。主帅一动全军皆散,项王乐得大杀一阵,把汉兵驱回营中,然后收兵自去。
汉王狼狈还营,检点兵士死了好几千名,将佐也死了几十个,不由垂头丧气闷坐帐中。可巧张良进来,于是顾问道:“韩信、英布、彭越三将屡召不至,奈何?”张良曰:“韩信虽封为王,而未有分地;彭越屡建大功,亦无封爵之赏;英布背楚投汉以来未加优礼。三人见利忘义贪而自矜,大王若裂土封赏,使各有郡邑所辖,彼皆争相用力为之一战。王命一到即趋前来,岂有不奉命者哉!”汉王曰:“先生洞见三人肺腑。我现在就加封韩信为三齐王,临近一带郡邑皆属统理,一应租税钱粮悉供齐王支用。英布加封淮南王,凡淮南所产之物,悉为英布供给之费。彭越封为大梁王,凡梁地所出,皆为彭越收管支用。”韩信、彭越、英布三人闻言大喜!立即答应引兵前来。
项王虽然胜了汉兵,却因粮食不足,一路缓缓退兵。汉王却又引兵追赶,恰遇韩信、彭越领兵到了,与汉王会合一处。英布平定九江后,也引兵前来接应。
韩信即统大兵先行,汉王人马陆续前进,离楚营三十里下寨。一会儿有人报告汉王,说韩信今晚领数十骑投东南而去,不知所往。汉王大惊道:“楚汉相争,主将夜晚逃遁,莫非赚我于此,而与霸王连和乎?”汉王疑虑不决,但只能掌灯坐守。将过五鼓月已西沉,小校急走回报:“元帅回营矣!”汉王犹豫半晌,即差萧何前往问之。萧何即带数人来到中军与信相见。韩信曰:“丞相深夜相访有疑心乎?”萧何曰:“元帅今晚远出不知何往?”韩信曰:“项王武勇,平川对敌恐难取胜,因此往寻一处诛项王之处。”萧何听说甚喜,回见汉王备说前情,汉王大喜。
次日韩信召诸将听候军令:樊哙、灌婴作第一起,周勃、周昌作第二起,靳歙、卢绾作第三起,吕马通、杨喜作第四起,张耳、张苍作第五起,娄烦作第六起,夏侯婴、王陵作第七起,曹参、柴武作第八起,英布作第九起,汉王同诸将第十起。各领精兵五千,照定地方驻札,炮响为号,急出攻战,待项王进入广武便无出路,韩信人马调拨已定。
接着韩信又贴出榜文辱骂项王,榜文写道:
人心皆背楚,
天意属炎刘,
剑光生烈焰,
要斩霸王头。
霸王一见榜文立即带领诸将蜂拥而来,韩信出马相见。霸王突出军前骂道:“韩信胯夫!你原是楚臣,前日朕使武涉召你归楚,你为何执昧不从?归楚你或许还能为王,归汉你死无葬地矣!今日朕与你对战如何?死于我手也好过死在刘邦手上!”韩信道:“陛下当代帝王,岂可亲操戈矛与我对战,想自取其辱耶?”霸王挺枪直取韩信,韩信虚掩一枪向东南而逃。霸王催动三军大叫:“今日一定要捉此胯夫,以雪我无穷之恨!”钟离昧、项伯、项庄、周兰、虞子期、桓楚、丁公、雍齿、周殷等人分头随霸王追赶韩信。韩信将霸王渐渐引入广武山,钟离昧急道:“广武山只有此出路,倘韩信用兵阻塞山口,我兵决然受困矣!陛下未可尽力追赶,不如暂且扎营于此,略待后军到来,以观事机如何?”霸王道:“既无出路,且屯兵于此。待后军到来再说。”忽见后军来报:“后军人马被汉将樊哙、灌婴截了一半,不得进发。”钟离昧道:“前有大山之阻,后有汉兵围绕,陛下不可在此屯兵。”霸王道:“山口把住,肯定有重兵围绕,一时冲杀不出,不若仍旧追赶韩信,将此胯夫杀掉再说。”
二人相议未定,四面火炮齐举,不知多少汉兵卷地面来。楚兵不战自乱。霸王大怒,挥动人马冲杀出来,正遇九江王英布拦住去路。霸王大骂:“叛国之贼,有何面目见我!”布曰:“放弑义帝乃汝所为,却使天下诸侯骂我,我今日正欲诛此悖逆以明心事!”举斧直取霸王,霸王举枪交还。霸王与英布大战五十回合。这时娄烦一面人马冲来,季布、恒楚急举兵器出马,霸王看二将出马对敌,于是收枪转马回到山阜。
正斗间,曹参、柴武人马又到,四面汉兵又围绕上来,霸王急兜转马,见韩信在山顶上扎营高坐,两边笙歌齐奏作欢饮酒。霸王大怒骂道:“胯夫安敢欺我如此!”急令左右诸将催动人马分头上山,务要捉拿胯夫韩信。诸将得令正欲上山,忽见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军士俱不能上。霸王切齿嗔目便欲亲自上山,季布谏曰:“不可!韩信设此奸计,就是要让陛下动怒亲自上山,夜黑之际须防炮石流矢。不若暂过一宿,侯明日天晓再撞杀出去。”
不一日项王兵至垓下,汉兵四路云集,项王全然不惧。韩信使将军孔熙领兵为左翼,将军陈贺领兵为右翼,自率诸将为中军。又使将军周勃、柴武领兵为后队保护汉王。
韩信自率中军出战,两阵对圆。楚兵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但见烟尘涨天喊声动地。这一场恶战,杀了两个多时辰不分胜负!项王杀得性起,大喝一声匹马陷阵,楚军随后如潮涌进。汉兵渐渐不能抵敌,韩信传令退军,项王引众赶来。但听第二次炮发,又有两路伏兵截住项王。项王杀得性起,仍旧有进无退,汉军伏兵迭起。项王杀开一重又复一重,杀到第七、八重的时候,部众零落将弁伤亡,项王也自觉力疲,只好收兵退回营中,计点人马已折一半。
韩信得胜而回,分拨将士四面安营,将楚军围了数重。为了瓦解军心,韩信派人用牛皮制成风筝,上敷竹笛放到夜空中,风吹笛子发出凄凉的声音,张良又令随军楚人唱起楚歌。楚军听到乡音想起故乡,斗志都涣散了。其歌曰: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
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
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虽有腴田兮,孰与之守?
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
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
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
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
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
魂魄悠悠兮,不知所倚;
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当此永夜兮,追思返省;
急早散楚兮,免死殊方。
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
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
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
哀告归情兮,放汝翱翔。
勿守空营兮,粮道已绝;
指日擒羽兮,玉石俱伤。
项王自念兵卒寡少粮食将尽,筹思无策。辗转床上不能成寐。遂独自出帐,走到营前散步。忽听得远远唱歌之声四处响应,侧耳细听字字清晰,暗自惊讶道:“此是楚歌,难道楚地都被汉人占了?似此如何是好!?”项王郁郁不乐回到帐中,吩咐左右取出酒肴,又叫来虞姬与自己饮酒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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