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年九月十七日,晴。
十几条船泊在港内,扛着箱包的装卸工,走下客轮的旅人,正在朝客轮招手等候亲友的市民,缓缓而驰的马车,一身制服手拿警棍的警察……整个码头一片繁忙之像。远处,几层高的小楼,还算宽敞的街道,还有路边点着煤气的路灯。
身在其中,何绍明贪婪地看着,感受着十九世纪工业文明的气息。楞格里与乔成义有些发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道,这就是洋鬼子的老窝儿啊。
“下船吧。”何绍明招呼一声,三人顺着梯子走下客轮。
“嘿,最新的圣弗朗西斯科地图,只要十美分。”
“旧金山晚报,谁要旧金山晚报。”
何绍明三人穿过人流,逐渐走出码头。迎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儿,大概十四五岁年纪。“嘿,日本人,哦不,中国人,要向导么?马特汤普森乐意为你服务,只需要一美元,一个全天候的,熟悉旧金山每个角落的土生土长的向导,就会为您效劳。”
何绍明好笑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儿,淡绿色的眼睛,鼻子周遭到处都是小雀斑。见何绍明不说话,男孩儿又继续说道,“好吧,你赢了,只要八十美分。不行?六十美分,不能再少了。”
何绍明笑了笑,用标准的美式英语说:“成交。那么,很高兴认识你马特。我叫何绍明,你可以称呼我何。”
小男孩儿马特很吃惊,表情很夸张,双手扶在帽檐上,道:“哦天啊。您竟然会说英语,实在是太棒了。我还以为这份工作又泡汤了呢。”
何绍明道:“那么,马特,作为雇主,我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找辆马车。还有,你最好的说实话,因为我打算在霍华德大街租一套房子。哦,马车大一点儿,你知道,一共有四个人。”
“是的,先生。”小男孩儿拉了拉帽子,转身跑了。
楞格里一脸惊奇地看着何绍明,道:“少……老爷,您怎么会洋鬼子的鸟儿语?”
何绍明撇了一眼楞格里,道:“你知道天才这个词儿么?说的就是老爷我这种人。”楞格里无语,乔成义则满脸崇拜地看着何绍明。
跑出去几十步,马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来。道:“先生,只要走过这个街区,就有有轨缆车,我算了一下,要比马车省钱。”
“好吧,那我们就去坐缆车。”
随即,在马特的带领下,三人穿过街区坐上了缆车。听马特说,这有轨缆车修建于一八七三年,还比较新。透过玻璃窗,看着飞速倒退的景物(有轨缆车时速大概三十到四十英里),何绍明多少有了现代化的感觉。马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沿途的景观,这个导游很有责任心。
半小时后,四人在第十七大街下了车。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霍华德大街。这是一片小洋楼建筑群,或是两层,或是三层,典型的欧式建筑。
“先生,我必须请您在这儿等一下,你知道,我要找朋友打听下租房子的事情。”
何绍明点头,马特飞奔而去。没一会儿,马特又跑了回来。
“先生,西街173号要出租,是三层的,不过租金比较贵。还有112号,不过那房子只租一个月,听说已经有人买了。还有……”
“好了,我们先去西街173号看看。马特,带路吧。”
“是的,先生。”马特在前面走着,沉默一会儿问道:“先生,您能先付给我薪水么?你知道,我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有三个人……”
何绍明哈哈大笑。这个马特是怕自己用完了,卸磨杀驴,不给他佣金。何绍明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张五美元的纸钞。
“哦,先生,我是个穷人,找不开五美元。”马特为难地挠了挠头道。
“没关系,五美元,就当是雇你五天的价格。从今天开始算,也就是说接下来的几天早晨你就要来找我,做我的向导。”
“您真是好人,先生,谢谢,太感谢了。”马特接过钞票,摩挲着,有些贪婪地看着。嘴里反复地重复着感激的话。
走了一刻钟,到了一动三层小洋楼前。乳白色的墙体,红色的房顶,看样子还比较新。小马特走上前去,重重拍了几下房门。
“来了,来了,别再拍啦!我上个星期刚刷的油漆。哦,小家伙你有什么事情么?”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谢顶的中年人。
“先生,我叫马特,是个导游。我的客人需要租一栋房子,听说您的房子要出租,是这样的么?”马特恭敬地问道。
“哦,是的是的,我要把这该死的房子租出去。凯西,快把房子收拾一下。你说你叫马特?好吧,马特,你的客人在哪儿?”中年人问道。
“院子外面的三位,他们要租房子。”马特指了指道。
“日本人?”
“不,是中国人,那个何,是个慷慨善良的人。”马特反驳道。
“随便吧,管他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反正都是一个样子。凯西!收拾好了没有?凯西!”中年人特有的大嗓门,极具个色。隐约间,传来了一声女声,道:“好了”。中年人道:“好吧,马特,可以请你的中国朋友看房子了。”
几个人进了房子,底下一层是客厅,以及厨房。沙发,壁炉,还有挂在墙壁上的鹿角,很美国化。
“哦,这房子很新,是的,去年搬进来的时候,刚刚装修过。小心那个花瓶,那是个古董。这里是客厅,那边儿是厨房。好吧,朋友们,这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上二楼吧。”
踩在楼梯上,轻轻的发出“咿呀”声。楼梯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何绍明看到了一副达芬奇的《土耳其浴场》后,就肯定,这些画不值一美元。
二楼是琴房,客房,仆人房。琴房内摆着一架钢琴,一身灰绿色长裙的女孩儿正坐在旁边,时不时弹下一个音符。
“凯西,不要管你的钢琴了,快去收拾房间,快点。”中年人斥道。“二楼也没什么好看的,你知道,呵呵,就是普通的二楼。那么我们上三楼吧。”
三楼是主人的卧室,另外还有两间,一间客房,一间书房。主卧室稍大一些,朝南,采光比较好。
“还算满意,您的名字是……?”何绍明打算租下来,这里住着应该还算舒服。
“伊萨克威斯,您可以叫我伊萨克。”中年人道。
“好吧,威斯先生,您打算要多少的租金?”何绍明问道。
“哦,你知道,这里环境很好,而且交通也不错,距离市中心很近。还有,还有房子很新,一年租金两千美元怎么样?”威斯道。
“奥!两千美元,威斯先生,您在抢劫!最多值一千四百美元。”小马特惊呼道。在马特看来,收了何绍明的钱,就要为何绍明办事,他这个导游很有职业道德。
“嘿,孩子!”威斯恼怒道,随即换上笑脸对何绍明说:“一千七百美元,不能再少了。”
“成交,我希望今天晚上就搬进来。有问题么?”何绍明问道。
“哦,没问题,我马上就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出去。”
签订了协议,何绍明打发马特去招募两个佣人,一名厨娘,还有一名管家。楞格里扛着行礼,到处乱窜,就是不知道把东西放哪儿好。而乔成义也在乱窜,好奇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琴房的那名少女,板着脸在收拾衣物。威斯陪着何绍明,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
“这么说来,威斯先生,您是去年从德国移民过来的?”端着杯咖啡,何绍明惬意地躺在沙发上,问道。
“是的,你知道,相比于德国,美国更包容一些,起码对犹太人来说是这样的。”威斯撇撇嘴道。
“哦,那么,威斯先生是做什么生意么?”何绍明问道。
“是的是的,生意。很糟糕的词,不是么?我在经营酒类生意,红酒 香槟 葡萄酒 白兰地这些我都经营。哦,我还在城外有个小酒厂。”威斯有些自嘲道。
“威斯先生,看来你的生意并不怎么样啊。”
“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说这个了,总之,总之最近很倒霉。”威斯不愿意继续谈下去了,看来是触动了他的某些禁忌。
何绍明笑笑,随即开始随便聊了起来。
两个小时后,名叫凯西的少女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于是,威斯与那少女便拎着东西走了。出门前,何绍明对威斯说:“威斯先生,如果有事想找您,该怎么联系呢?”
“第六大道尽头,我开了家酒店(专门卖酒的,不是酒馆,恩,类似于批发),就叫威斯,你可以到那儿去找我。”
黄昏的时候,小马特领着一男三女回来了。管家是个六十多岁的白人男性,名字叫罗比考伦斯。三个女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黑人,是厨娘。另外两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何绍明告诉他们,试用期一个星期,然后再谈薪水。四个人表示同意,当下,便签订了简单的合同。
随后,在管家考伦斯的指挥下,收拾房间,准备晚餐,一切井然有序。此时,何绍明正躺在琴房的摇椅上,满足地叼着根雪茄,手中拿着当天的报纸。
“考伦斯,考伦斯!”何绍明叫道。
“是的先生,听从您的吩咐。”考伦斯优雅地走过来,负手而立,点了点头道。哦,貌似英国管家,如果再戴上假发的话,何绍明想到。
“你知道唐人街在那儿么?哦,算了,明天我叫马特领我去,你去给我倒一杯咖啡吧。还有,明天你去请一名家庭教师,教成和楞英语,明白了么?”
“是的先生,先去准备咖啡,明天去请英语教师。”考伦斯复述了一遍,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何绍明心道,有面子,太有面子了,就冲这,雇了。前世来过两次美国,短期出差,住的也是三星酒店。本想着有钱了住一次五星的,感受一下私人管家。没想到,穿越了。穿越也不错,起码雇的起倍儿英国的管家。
翌日清早,何绍明还没起床,小马特就准时到了。不理两个有语言障碍的家伙,何绍明租了辆马车,在小马特指引下,直奔电报局,然后打算去唐人街。
此时,与美国相差十二个时区的中国吉林何府。
凝香垂着脸端坐在炕沿边,粉嫩满是哀愁的小脸上,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痕,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乔雨桐坐在旁边椅子上,也没了往日的笑容,端着下巴痴痴发呆。两个丫鬟垂立一旁,生怕再惹主子心烦。
良久,凝香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老爷到没到那美利坚,人是否平安。真让人揪心。”吸了吸鼻子,复又问向乔雨桐:“妹妹,你说老爷会不会是忘记了?说不定人早就到了呢。”
乔雨桐叹了口气,道:“算算,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姐姐无须担忧,爷福大命大,当初身陷胡子窝儿都能跑出来,更别说这平平安安的坐船了。”乔雨桐心里也在担忧,却又出言安慰凝香,个中矛盾滋味只有自己方知。
“秋菊,去看看管家回来没有。”凝香吩咐道。
“是,夫人。”秋菊应是,转身而去。
一时间,陷入沉默,只时不时传来一声叹息。
脚步声急响,秋菊满脸喜色冲了进来,道:“小姐,管家回来了,说是收到少爷的电报了。”
“啊?”
“真的?”二人同时起身,惊喜与安心之色纠集,化作莫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须臾,管家何富贵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道了声“夫人好”,恭恭敬敬呈上了电报。
“俩妮子:
想为夫没有?有没有闹事儿?昨日到的旧金山,安顿住处颇为费事,是以此时方才发电文。
为夫在外,甚是想念你们,当尽力而为,争取早日团聚。思念之情且且,电文难详。待归国之日,再与言表。”
凝香乔雨桐一人一手擎着电报,反复地看着,泪水汩汩而下,面上却满是喜悦。
“混小子!”“登徒子!”二人同时轻啐了一口,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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