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盖平外围。
“胜了!胜了!”
“小鬼子逃跑啦……”
随着一面关东军军旗在一处山头升起,当面的日军再无抵抗意志,纷纷朝盖平城内溃退而去。只在顷刻之间,整个战场上便充满了欢呼之声。
从军官到士兵,从朝鲜征发的民夫到自发而来的辽南百姓,一个个或是挥舞着步枪,或是飞扬着棉帽,都在尽情地雀跃着。尽管最近这胜利的场面一个接一个,可人们似乎一点厌烦的意思都没有。
小鬼子实在太可恨了,就连来自朝鲜的棒子们也感同身受。大清在的时候,好歹也没怎么骚扰他们这些个百姓,可小鬼子一来,登时就变了一番光景。存粮不用想,抢去了;房子拆了,拆下来的房梁门板都用来构筑了阵地;人也没好,强征做了民夫,吃不饱穿不暖,稍稍溜号一准儿挨了鞭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这有对比,自然就有了远近亲疏。眼看着关东军一场又一场的胜下去,棒子们除了瞧小鬼子倒霉而解恨,这心里头就有了点儿畏惧,琢磨着有人家大清国保着,说不得日子还能好过点儿。
对于辽南百姓来说,又是一番情景。大兵压境,官军一个个跑得跟兔子一般,只留下他们这帮拖家带口的百姓不好走。好家伙,辽南百姓的遭遇更加凄惨,除了上述横征暴敛,还搞起了大屠杀泄愤。旅顺就是一例,两万口子全倒在了小鬼子的刀下,只剩下了三十六个收尸的。大家伙儿一方面恐惧,心里头愤恨小日本;另一方面也在琢磨着,这大清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让小小日本打了个措不及手?国事怎么会糜烂到这种地步?
还好啊,还好大清出了个何绍明。人家人还没到,听闻风声的小日本当即就缩在那儿不敢动了。这叫什么?威名在外!也只有当初的岳爷爷能与之比肩!虽说大家伙儿对于什么国家民族不甚了了,可骨子里这大国的心气儿还在。何大人挥师千里,专门来打鬼子的。没说的,要粮咱们出;缺人手,咱们自备粮食,卷了铺盖就去了。
大家伙儿一个共同的心声就是:“何大人打鬼子,这是来救咱们老百姓来了,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就算没有,也得变戏法给变出来!”
就是因为这么个由头,加上不少的读书人一煽惑,好家伙,陆陆续续来了上万号自发的民夫。终日里运送粮草物资,抬着担架护送伤员,上万人忙了个不亦乐乎。更有甚者为了争夺差事,排资论辈,到了最后争了个面红耳赤。军需官除了忙活自己份内的事儿,还得不停地前往各处充当调解员。最后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将这事儿上报。
消息传到何绍明耳朵里,这位何大帅丝毫没考虑添乱的事儿,竟然是满脸的欣慰,还说了句让人莫名其妙的的话语:“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所以说,社会关系都是相互的……不要考虑老百姓为国家做了什么,上位者首先要考虑国家为老百姓做了什么。做得好了,才会有民心呐……”
阵地之后,一处山坳里。上千号民夫懒散地堆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闲话。每个人手里或者拿着扁担,或者在旁边放置着担架。大家伙儿都有些心不在焉,听着逐渐停息的炮火声,一个个都憋足了劲头,等着关东军的军需官点名头叫人上去接活儿。
疯三就领着本庄子的青壮,聚集成一个小圈子,背靠着背,一边闲聊一边等着。疯三爷在这辽南一带,十里八村儿的那是名号响当当。提起来,大家伙儿都得一个激灵,离得老远见着了都得绕道儿走。没错,疯三就是这一带的大地痞。平时聚集十来个手下,没少欺负人。那位说痞到什么程度?挖绝户份、踹寡妇门,斗殴打架什么,这事儿疯三没少干。
也因此,本名冯三的他就有了个外号疯三。更因为如此,疯三领着昔日的十来个弟兄出现在这儿,让不老少的乡邻都吃了一大惊。
“看什么看?老子就算是流氓,那也是大清国的流氓,打日本,不能落下咱爷们儿!”
闻听此言,大家伙儿都一挑大拇哥。还真别说,到了关键口儿上,这疯三还真是个爷们。就说前几天,牛庄一代打的那叫一个艰苦,整整三天三夜,这大炮就没停过。这位三爷,愣是不眠不休,冒着炮火干了两天送炮弹的活儿,就冲这,大家伙儿就得佩服他是条汉子!
“来了……上次叫人那个官儿又来了!”
听到老远传来的一嗓子,疯三一个激灵就蹿了起来,而后上去几脚踹醒了几个瞌睡的手下:“起来起来!都给老子精神点儿,见了关东军总爷的面儿,千万别掉了咱们庄子的脸面!”
一会儿的功夫,打远处奔过来一名骑马的小军官,到了近前也不下马,咳嗽一声就嚷嚷开了:“担架担架!有担架的都跟我走!”
话音未落,呼啦啦围过来一票民夫。军官也不答话,根本就没点人数,拨了马头,掉头就走。
他这一着急不要紧,后头千多号人,甭管有没有担架,跟着就都上去了。
小半个时辰的光景,爬过了两处丘陵,战场已经跃然在目。只见一片广阔的平原之上,到处都是慢慢升腾的烟柱。炮火已经将皑皑雪域犁了一遍,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黑土。一些低矮的小树上海挂着火苗子,迎面风一吹,满鼻子的硝烟与血腥味道。这,就是战场!
急急上了战场,民夫们四下分开,开始寻找还有生机的关东军士兵。更有不老少的人,倒提了扁担,挨着个砸倒伏在地的小鬼子的脑袋。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老少爷们儿都留心着点儿,小鬼子万一诈尸伤了咱爷们儿可就出笑话了……”
地面之上,到处都是四散的尸体,关键的隘口旁边,一堆堆的尸体叠放在一起。黑色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冰面。饶是大家伙儿也都见识过几次,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不管生前如何,死后的尸体,一个个都是表情痛苦而狰狞。
疯三小心地挪动着脚步,也不知从哪儿寻了个铁钩子,用其将叠堆在一起的尸体分开,而后留心观察着是否有喘气儿的。找了好半天,也没见有一个活着的。正灰心丧气的时候,一脚踹落了一具小日本的尸体,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哗啦啦’一声响动,再回头,却见一名躺在那儿浑身浴血的关东军士兵正端着步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别……别……我是担架队的。”疯三骇了一跳,连连后退。
那士兵看起来很虚弱,努力朝着疯三挤出了一个微笑:“没……没子弹了……”说着,扣动扳机,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疯三长出了口气,立刻就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张开大嘴就嚷嚷开了:“老五过来!这儿有个喘气儿的……”说话间,弓了身子,朝前一探,抱住那士兵,将其从尸体堆里拉了出来。拉出来一瞧,疯三整个心顿时就咯噔一下。那士兵的左腿已经彻底没了,肺部还中了一颗子弹。这会儿脸色苍白,已经连说话都费劲了。
瞧着疯三的脸色,那士兵又是一笑:“就是……就是抬我下去,估计也活不成了……还好,没给第三师丢脸……”说话间指着自己的伤口。“子弹都打在前面了……后面……后面没有。”
疯三小三十岁的汉子,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也算得上是刀光剑影混过来的,可几时见过这场面?五尺高的汉子,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兄弟你别说话儿了,留着点儿气……话说多了,走了气息,这人就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疯三长着眼睛呢!你们关东军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没一个孬种!……老五,快他妈给老子死过来!”
“来了来了……”
一名矮胖子急匆匆奔了过来,见了这场面,二话不说,展开担架,跟着疯三俩人协力,一起将那士兵搬上了担架。二人随即抬了就走。
“大兄弟……哪儿人啊?听你口音不像东北的。”前头还怕那士兵走了气儿,这会儿疯三也打算引导着士兵开口说话。他生怕那士兵一迷糊过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口内的……河北……”
“哦……还真是南方人啊。”在疯三看来,南方人就是口内人。“家里兄弟几个啊?咋就参了军了?”
“俩弟弟,还有个姐……日子不好过,我出来当兵,省一份口粮,还能拿军饷……”那士兵依旧傻呵呵地笑着:“我叫张猛……大伙儿都叫我猛子。”
“好名字,一听就能知道大兄弟绝对是纯爷们!”
士兵被疯三的称赞引导得连连咳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原本打算着当兵吃粮,混上几年就回乡……没想到啊,临了还是没过阎王这一关……”
“大兄弟……”
张猛丝毫不理会疯三的劝阻,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当兵好啊,当关东军的兵真好……顿顿白面馍馍,有肉有菜,年节还有饺子吃,纯肉的……还教文化,我现在都能给家写信了。俺爹托人回信说,等这仗一完事儿,就让我请上个把月的假,回家把亲事给办了……回不去了啊。”
士兵朴素而单纯的话,激得疯三眼泪哗哗直流。人人都说关东军个顶个都是好汉子,可疯三实地一瞧,这重伤的士兵更像是自个儿家里的弟弟。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从前也是扛着锄头在土里刨食的农民。脱了这身军装,混在庄户人家里,根本就瞧不出来。
“可我不后悔……我死的有意义。大帅说了,我们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而战,就算死了,日后也会被刻在纪念碑上,让无数后人参拜……”
“纪念碑?哦,就跟唐朝那个凌烟阁差不多吧?跑不了,何大帅没钱咱们有!捐,也得捐个纪念碑出来。”老五附和道。
“大帅还说……等仗打完了,也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修铁路,满中国修,给咱们分地,分牛分马……到时候,家家谷仓都得堆得满满的……去年的陈谷子没吃完,今年的新谷子又下来了……咱们还得重新盖个谷仓……”张猛说着,满脸的憧憬之色。良久,叹息一声:“可惜……我是看不到了……大哥,你俩好好活着,替我看看将来到底啥日子,然后捎带脚的告诉我……就是我死了,在地下听到了,这心里头也算有着落了。”
“好……好,我替你看着……我替你……”疯三这会儿已经是泣不成声。一个普通士兵的心声,催得他五尺高的汉子泪水涟涟。抽气一声,努力收了眼泪,宽慰道:“大兄弟……我抬担架可抬了好几回了,比你伤重的有的是,现在都活的好好的……”
“三哥……大兄弟……走了……”
老五突然的一句插嘴,让疯三楞在了当场。他僵持着脖子,努力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士兵半睁着眼睛,双唇微微张开,脸上挂着一种解脱的微笑,再也没有了声息。
“大哥,怎么办?”
疯三一跺脚,厉声道:“什么怎么办?抬!这兄弟是英雄,就算死了,也是英雄!抬,抬到后方去!”
二人继续抬着,眼见走到了后方。就瞧见对面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一人骑着高大的白马,一身将校呢,墨绿色的披风随着战马起伏来回摆动。
须臾之后,已经到了近前。
二人正要退到一边,却见为首那大官儿一摆手,整个队伍骤然停了下来。而后朝后一个眼色,骑兵立刻分作两边,给二人让出了一条通道。
疯三这会儿正是揪心的时候,也没理来者是谁,抬着那士兵闷头就走。
正走着,就听旁边‘咦’的一声。而后就听旁边有一人说道:“大帅,这士兵我认识……第三师的张猛……上次阻击第一军,就是他率先发现了夜袭。”
“恩……好好安置,一定要将其家人安置好,我不能瞧着自己的士兵生前流血牺牲,死后还得受气……”说话间,那被叫做‘大帅’的人已经翻身下马,解开披风,三两步走了过来,而后就将披风盖在了士兵的身上。
驻足良久,而后一个军礼,这才重新翻身上马,领着队伍远去了。
待人走远了,老五一跺脚嚷嚷道:“亲娘啊!三哥,那可是何大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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