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缕阳光照到慈禧脸上,她醒了。屋里的西洋自鸣钟正好打了八响。慵慵的,她躺在床上,等着宫女来侍候她洗漱。但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有些纳闷,撩开纱帐一看,屋子里空荡荡,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情景啊!慈禧慌了,大声喊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喊了好几声,几个宫女才慌慌张张跑进来。一见她们,慈禧大怒,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小蹄子!真是狗胆包天了!连当值的时候都敢不在,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活!”
宫女们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哆嗦,话也讲不全,“老佛爷……饶,饶命,是,是老佛爷自己,说,说……”
慈禧怒火更甚,高声道:“该死的奴婢!居然敢还嘴了……来人呀,小李子!李莲英……”
“奴才在,在……”李莲英连衣服都没穿好,扣着长衫扣子从外面跑进来。
慈禧颤抖着手指:“还不给我把这几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杀!”
李莲英一躬身子,一脸迷惑道:“老佛爷息怒,因何要打杀她们?”
慈禧气不打一处来:“你大总管做的好安排!还有脸问我?告诉你,她们当值时一个也不在!”
李莲英笑了:“她们都是奉了老佛爷旨意,才这样做的啊!”
慈禧讶然道:“奉我什么旨意?”
李莲英表情古怪道:“老佛爷忘了?您昨日晚上还特意吩咐来着,说您想尝尝睡懒觉的滋味,不到用午膳的时间,谁也不许叫您……”
慈禧想想也笑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李莲英便对几个宫女,“还跪在那干吗?快侍候老佛爷起床啊!”
几个宫女从奈何桥上捡了一条命回来,连忙从地上爬起,端脸盆的端脸盆,拿牙线的拿牙线,开始侍候慈禧洗漱。
把手浸泡在温水中,慈禧不觉解嘲地对李莲英说道:“嗨,我天生一个操心劳累命,放着清闲日子,愣不知道怎么过!”
刚刚用完午膳,慈禧便喊:“小李子!”
“奴才在。”
“平日个这时候,该看折子了。”
“该看折子了。”
“看完折子再去散步。”
“看完三四个折子就去散步。”
“有时折子上说的一些朝政什么的,可真烦人!”
“可不,是烦人。”
“还是如今这样子好。”
“这样子是好。”
“啪!”慈禧将手中的茶盅猛地摔得粉碎,大发脾气道:“鹦鹉学舌一样,你什么意思嘛?腻味了?不想和我老太婆罗嗦还是怎么的?一班没良心的奴才!”
所有侍候她用膳的太监、宫女吓得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只有李莲英,一边跪在地上,不慌不忙收拾着茶盅的碎片,一边说道:“老佛爷骂得对!平日里老佛爷可从来不无缘无故发脾气的!终归是奴才们不尽心,才惹得老佛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天发几次脾气……”
慈禧听着他话里有话,喝住他:“你给我住嘴!我无缘无故发脾气啦?一天发几次脾气啦?”
“其实也不多,打早上起床到现在,您也就发了五六次脾气。”
慈禧一愣,“五六次?我这是怎么啦?”她释然一笑,“我说小李子,恐怕这紫禁城内,也就你一个人敢跟我这样说话!不过呢,也亏你点醒,这一晌,我是闷得慌,心里头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老佛爷要想寻点事儿干还不容易?刚毅、怀塔布他们来求见几次了,每次都被奴才挡了驾。这不今天又来了,现如今就在宫门外等着!”
“不见!我不能出尔反尔!他们爱等多久等多久!”
“对,就让他们干等着吧!”
沉默一会儿,慈禧说道:“他们这样死气白赖要见我,又有什么事儿啊?”
李莲英沉声道:“也没什么大事,皇上把李鸿章给撤了。”
慈禧一震:“把李鸿章撤了!”
李莲英补充道:“说是康有为上的折子,皇上就允了。”
又是沉默。说心里话,她慈禧不过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太太,能懂得什么天下大势?权倾几十年,不过是内里心计手腕高明罢了。可事情到了今天,她那些心计手腕已经完全没了用处。借着一场甲午,北地何绍明横空出世,现如今享天下之人望,手握十万雄兵,若不是朝廷还没彻底离心离德,恐怕早就有人嚷嚷着让何绍明南下取而代之了。事到如今,也唯有变法才能挽回些许的颓势。慈禧本心里头都算计好了,就算变法成了,一二十年内也不可能动得了何绍明。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也许瞧着朝廷越来越强,何绍明便丢了野心?也许给他个异性王爷就能满足了?也许朝廷强势,能平了藩乱?
这一切的假设,都建立在变法成功的基础之上。可变法这才两月有余,已经完全脱离了慈禧的控制。自个儿清淡得除了几个丢官罢职的老臣子居然无人问津,掌权的皇上让康有为那帮子人撺掇得离自个儿越来越远,慈禧甚至开始恐怕,是否有朝一日当初皇上策动的宫变就成功了……
好半晌,慈禧悠悠开口了,“皇上的事,我还是不能管。顶多只能想法子劝劝他!”
“慈禧不管?哈,二位这话说出来自个儿信么?”通往旅大的官道上,一辆宽大的马车里,传来了何绍明满是讥讽的声音。
马车里头,一面坐着何绍明,另一面坐着两个书生。不用说了,一人自然是京师失意的梁启超,另一人则是初出茅庐的杨度。
“康有为他们推行的变法,其目的自然是革除弊端,二位,这弊端是什么?八旗制度算不算?科举制度也是吧?再搭上一个冗员,不用多了,就这三样,维新派根本就解决不了!”何绍明扫视着二人,自信满满地道:“清朝就是个少数民族王朝,这八旗制度就是其根本,动了统治根本,清朝还怎么统治?科举就是天下士子的根本,也是朝廷用士的本源,废除科举,还有读书种子支持变法?最后一样冗员同样要命,旁的不说,一下子砍掉天下一半当官儿的饭碗,这些人能不反弹?事态发展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变法胎死腹中!为什么?说到底就是一句话,不得人心!你们一直以为慈禧是腐朽,慈禧反对变法,我告诉你们,错了!慈禧只不过是个常年待在紫禁城里头的老太太,她只认准一样,什么威胁她统治,就得消灭!”
一番话说完,车厢里头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梁启超已经是一脸的冷汗,当日二人拦了何绍明的车马,料定了何绍明定然是个礼贤下士的人物。事实也的确如此,通报了姓名,二人立马成了何绍明的座上宾。这一路行来,只要有闲暇,何绍明总会约了二人共乘一辆马车,而后辩论一番。就是在这闲聊当中,愣是将梁启超之前所有的认知打了个支零破碎。他梁启超自认已经是见识不凡了,某些层面已经远超了恩师康有为。他也预见到变法必然失败了,只是没有何绍明分析得如此透彻,且入骨三分!阻挠革新的,不是什么后党,不是什么慈禧,而是十几万朝廷的官吏,上百万读书士子,几百万八旗子弟!比起来,维新派只是几个没什么实权的书生,焉能不败?
旁边儿的杨度,这会儿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天下最年轻却最有权力的军阀。比起梁启超来,杨度要有城府得多,而且其本心的目的并非要搞什么革新。他杨度是谁?他可是帝王氏王心术的传人!此番离家出巡的目的,就是瞧着这江山即将变色,走遍天下,遍访真龙天子!而后辅佐其左右,成不世之基业!何绍明的论调,头三天的确震得杨度有些发晕。可这几天下来,杨度愣是板了过来,仔细观察其何绍明这个人来。
年轻得耀眼,白手起家,几年间成就不世之功。观其言行,察其神色,有上位者的威势,却偏偏面色亲和。这人到底值不值得辅佐……
正琢磨的光景,就听梁启超开口了:“大人……照您这么说变法就一点儿出路都没有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何绍明缓缓摇了摇头:“卓如本心已经有了认知,何必明知故问?”
杨度插嘴道:“想必大人必定认为,革除弊端,必定要王朝更迭咯?”说话间,眼睛紧紧地盯着何绍明的神色,想用这句重磅炸弹探听些许。
不想,何绍明却仰天长笑。“哈哈……卓如、皙子,我何绍明之所以走到今天,就是凭着四个字:大势所趋。二位以为然否?”见两人都点了头,何绍明肃容道:“正如我所说,朝廷是把自个儿逼死的,跟我何绍明没什么关系……王朝更迭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这天下大势所趋,是四万万中国人的决策。我要的不是什么王朝更迭,从一开始我就没把烂到根子上的朝廷当回事儿。二位,睁眼瞧瞧世界吧,时代已经不一样了,老路走不通了……我要的是什么,你们根本不清楚。”凝神,而后叹息道:“我将二位先生送去美国吧,也许他日回来之后,你们就会明白我到底要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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