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

灰蒙蒙的天空，混浊的池塘，野草。刺鼻的沥青气味与空气中的潮湿勾搭着，毫无疑问，背后又是那条旷远的柏油马路。梦里的安从未回头，但周围的景色，他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在钓鱼，鱼漂在远处的塘面浮动，近岸的风吹出莫名的褶皱，在本就不光滑的水面上。

安身边是他的师傅，他留学时的老师。安一直不明白为何老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不过老师在旁边，安确实觉得心安。 老师似乎很惬意的说着什么，信手又斟了一壶茶 ，再过几分钟，老师会上一竿鱼，上鱼之后又过一会儿，背后荒凉的马路上会驶过一辆房车。

象征文明的马路在破落荒凉的野地沼泽直亘穿过，遥远而没有尽头。安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这个梦境的尾声还没有开始。

“安医生，该醒醒了。”

一道悦耳的女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门把手清脆的滑动声。

咔嚓。

透过诊室的玻璃门，安抬头便看见了正进门的巧巧。见习女医生身材高佻，灵动里面透露着少女的活泼，胸口的医牌板正的挂着，乐巧巧三个字，一丝不苟的写在上面。

都怪这个梦个，安有些意犹未尽。这个梦里的他古怪而安闲，那种感觉老让他想起在英国的时间，然后勾起他英国的作息。这个梦回国之后便一直缠着他，他至今也无法完全摆脱那种梦幻的感觉，有时梦完整的做完了，醒来，他会觉得自己在英国。像现在这样半途被打搅的话，安又得花很长时间才能进入工作状态。

这梦总勾起他的遐想，只是安自己却从未和老师钓过鱼，安进修的可是心理学，安明白梦境肯定是和自己有什么关联的，安想找老师问问，但是又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总是想想就算了。

巧巧见安医生手枕着头，自己来的时候才睡眼迷迷的醒过来，还一直揉着皱着的眉心，便知道这个医生，现在还正在恢复。

巧巧轻手轻脚的走到安医生背后，拉开了松斜着的百叶窗，夕阳轻柔的洒落，落在安的背上。安桌上有一片白色的羽毛饰品，此刻被灿灿的落日点染了金黄，仿佛赋予了生命不一样的底色。

安被夕阳披上了一件外衣，在这空调恒温的室内，这股暖意分外明显，安看了看房间， 此时不再那么单调，有点意外。

不等安扭头，乐巧巧便凑了上去，简明的说道：

“安医生，昨天那个病人又来了。”

昨天？安愣了一下，突然又想了起来，其实，昨天仅仅上午接待过一个客人，对严格意义上来讲是病人。安内心不禁有一点玩味，如果在大城市的话，乐巧巧这样的提示，无疑是什么都没有说，回想起来多麻烦，但在这儿嘛，其实挺好。

安看了看桌上的钟，5点过8分。自己整好睡了两个半小时，再过22分钟下班。

“让她进来吧”安扭开水杯喝了一口，平淡的说。

“好的”

乐巧巧的声音随着步伐一同传出，轻盈的离开了。

在等待病人来的时间，安倚在椅背上。安想起昨天病人的情况，似乎，有点特殊……

陈井陌，好像是这个名字。她是个盲人来着，孤儿院出身，认了一个侏儒似的矮小症哥哥，两人相依为命。她的病情是什么来着，似乎是心悸，做噩梦，以及，在梦里似乎老觉得被捆绑了起来，并且被侵犯了。

好吧，不得不承认，其实学历改变不了一个人性子，就像身份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光。 陈井陌其实长得很美，就算以正常人的目光去评价，也应该是那种从小的美人胚子。只是她的美有一种单薄，有一种柔和沉默，显得特别。

所以，当陈井陌满脸羞赧的讲述梦里面的细节时，安第一瞬间想到的，并不是以医生，甚至是心理医生的角度去解决，而是想让她报警，让警察去审问一下她那所谓的“哥哥”。

好在，当安起身去查看陈井陌手腕甚至脚踝的勒痕时，却一无所获，这才让他恢复了一点医者成分。如果像陈井陌梦中所说那样挣扎，身上是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的。

陈井陌的失明是后天造成的，在心理学的角度上讲，这类残疾人，反而比先天畸形更容易产生心理问题。她的病似乎并不好治，可能勾起她如今梦境的梦魇，是许多年前的一件事。安当然觉得棘手，医者不应该怕麻烦，老师曾经讲过很多遍。如果有老师的心境的话，安恐怕也不会有点逃避和松懈陈井陌的到来。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话大抵是不错的。作为心理医生的我们，主要作用其实还是开导。安当然明白这件事，但其实他看得出来，陈井陌来到孤儿院之前，似乎是有一段家庭生活的，但对那段生活她并不配合，遮遮掩掩的，安自己也不好问。

“幸福，在被抛弃之前-”

这是陈井陌对那段生活的简短评语。她说的时候，产生了极度的，医学上称为负面的信号，通俗来讲，也就是消极和抵抗的情绪。那时的陈井陌低着头，安仅仅能看到，埋藏眼眸的深长睫毛，安那时就有点不忍了，便也没有问下去。

昨天自然讲了很多，但安自认为那些都并不是原因，最后只开了一点芙宁作为安神药物，自认为是不够的 草草结束了。

安也问过门外等候的哥哥，以小矮人的目光来看，她哥哥也并不那么畸形，充其量有点滑稽。

陈井陌是六岁进的孤儿院，就是在孤儿院里的一口水井旁发现的，甚至不知道是谁带她进来的，她就这样成为了孤儿院的一员，从他哥哥口中得知，这个小妮子，连她之前的姓名都不愿意透露。

所以哥哥也不清楚之前的事。

“您好，安医生"

轻柔的嗓音触动了安的回想，她来了。陈井陌一身还算时尚的黑色轻便百褶裙，比昨天那套运动服一样的网衫多了几分凝实。

“汪，汪汪。”

一条中等体型的金毛在她脚边，此刻，仰着头打量着安，金毛叫的并不大声，好像只是在通知，到了。

陈井陌轻轻的蹲了下去，抚摸着狗子的后背，金毛吐着舌头，发出舒服的哼唧声，狗子的头蹭着主人白皙的颈间，画面十分亲昵。

“乖，油条，等会我们一起回家。”

陈井陌轻轻的对着狗子说完，然后拍了拍它的脑袋，狗子听话的蹲坐了起来，不再干扰主人。

安起身，将陈井陌扶到椅子上，突如其来的接触让陈井陌身体一震。

“你好”

安和善的运用着职业腔调，陈井陌听到孰悉的声音，才从僵硬缓缓软下来。

“啊，你好，安医生，今天我哥有事，让油条陪我来的，油条是我的导盲犬。”

“见过安医生，油条”

“汪汪。”

安有点不习惯，融洽是心理医生给病人最好的暗示，第二次见面，陈井陌还是这么礼貌，虽说是可能缓解昨天的尴尬，但这样还是让安有了一丝的挫败感，似乎没有尽到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该有的职责。

心里这么想着，嘴边还是自觉说出了“狗狗乖”这样的话。

“陈姑娘，我昨天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比你大多少，对我可以不用那么拘谨，我们只是……"

安不自觉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又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完美的姑娘却看不见。

“只是同龄人对吧。”

井陌自然的接上了话，看来她并没有忘记。

“嗯”

安有点没有下文的无所顿措，蚊子似的轻轻的应承道。

“可我，并不像安医生这么优秀啊，对待优秀的人，人们总是会不自觉的换上尊重的口吻吧”

陈井陌轻轻的用指尖沿着手杖的纹路探索，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和娇俏，倒是让安有了一点欣慰。

安遥遥的想起，空谷幽兰这个画面。不知为什么，安一直觉得，那个空谷的幽兰，应该是墨色，在一片安静的世界中。

今天的陈井陌似乎印证了他这个一直的猜想。也似乎陈井陌说话时，这个世界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也太不谦虚了，显的我。那么，今天你来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安看了看桌子上的钟，在西沉的阳光里，分针从容的指向五与六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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