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陈井陌抢过了话题,急忙扭头转身。陈安文握住了她递来的手,这对兄妹,紧紧的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安僵在原地,一时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像个局外人一样,安把麻辣烫放回台上,退到一边,在空旷的病房里,眼前这感人的一幕,有太多复杂,矛盾。
“别哭”
陈安文说话有气无力,但语调还是平静和劝慰的。
他揩了揩妹妹脸上的泪滴,目光仍看向了安。
“好,我不哭,都怪我。哥,我不该刺激你的”
陈井陌把头埋在被单,似乎在抽噎,又极小心的克制。
“没事,没关系的。”
陈安文一遍遍抚摸着妹妹的秀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恶意。
“谢谢你做出的选择。”
他似乎很想和自己谈谈,安从他说这句话的眼神里面判断。
安摇了摇头,没有回应,沉默一时荡漾。
“井陌,有些事我想和安医生单独谈谈,你能先出去吗?”
陈安文虽淡淡的开口,但似乎并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我不,你们还要瞒着我做什么吗?我受不了的。”
陈井陌声音不大,却顽固而执拗的回响。说陈井陌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也不为过。安有些不忍心。
“这是最后一次了”陈安文闭了闭眼,似乎在坚定信念,他继续道:
“这些话我都可以让安医生转述给你,你也可以自己问他,我相信他会回答你的,其实我也是个病人,就当我在做一次心理咨询好吗?”
陈安文笑了笑,用另一只没有打针的手拉着陈井陌的手 ,凑到自己脸上,不知是感受心意,抑或是感受笑意。
“不许骗我。”她委屈的说。
陈井陌抽回了手,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警惕,她又回头看了看安,后者双手平搭在她的肩上,陈井陌的目光仍旧那么苍白惨淡,安想给她点信心,不知以何种方式。陈井陌撅起了嘴,语气里难得带着强势,但更不如说是执拗。
“不许骗我”
她重复道。
“好的”
安回答。窗外,难得下起了小雨,夜雨模糊了城市的繁华,隔着窗外生起的水汽,只剩下了灯红酒绿,色彩斑斓。
……
“谢谢你,可能显得有点啰嗦,但我不知道怎么想说点废话,这不太像我。”
陈安文盯着窗外,断断续续的说道,语毕,才扭过头,凝视着安。
安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我并不算个很自私的人,可能你觉得好笑,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会是这个下场。”
他顿了顿,喉结略略滚动。
“可能在你看来,我是个很绝情的人,并且很残忍,其实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认为我自己很蠢,居然会想到用药这样的长期方法,而且并不稳妥。我不知道井陌未来的路如何走,无数次,我在心里用这个借口安慰自己,在他每个喝药的时候,咽下去的瞬间。”
陈安文苦笑着说,仿佛在自嘲。安仍只是听着,现在他并不想插嘴。
“我不喜欢赌,赌她能活下去?我不相信,井陌受过很多欺负,也许把她带走,是最好的结局。一部分我告诉自己,这没错。我从未想过你会出现,突兀的闯入,破坏一切。”
陈安文看着安,眼神澄澈,沧桑。没有恶意,没有敌意。
“你真的喜欢她吗?我并不相信,在我的心底。也许不可否认,我对井陌有一种偏执,一种强烈的占有,保护欲,我觉得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像我这样了,说来可笑,偶尔我会觉得,黄泉路上有她陪着,我有那么一丝欣慰。”
陈安文左手掩着半张脸,似乎在沉思,又显得有几分阴险。
“哈哈,但是你终究提供了一个新的选项,即使我是那么的讨厌你,我有时在想,如果她夜夜惊寐,我置之不理,忍过这些最后的日子也好了,但我偏偏带她去看病了,但又说回来了,万一最后,井陌先我而去,或者我比她先走,其实都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都会后悔,我不喜欢赌,但说白了,我的人生最后的序曲,就是在纯粹的赌博,赌她不会发现,赌我们能同时安葬。”
“真是太蠢了,让她吃了那么多药,真正当她发现的时候,其实对和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输了。我的私心和狭隘,真正被打破,我发觉我自己做了一件…”
陈安文抽了口气,闭上眼睛,浑身颤抖,不能自抑。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我也不能再直视和面对她了,谢谢你照顾她,也请你以后一直坚持下去。”
他的语调充斥着无奈,自顾自讲了这么久,很累了。
也许从陈安文一醒来,看见自己在喂陈井陌,他就已经想到要说这句话了,但真正说这句话时,还是显的这么累,这么无助,像被抽掉了筋骨。
“你干什么?”
安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语调里的放任自流。
“你们还没有和解呢,你走之后,我自然会照顾她的,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人一出生,就一定有与自己相对应的剧本,总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即使你谢幕了,我也不在了,她也总会活下去的。”
安声音很大,正义凛然,但实际上安也并没有底气。
“不重要了,和不和解并不重要,也许我这个做哥哥的光辉形象,同样也要留下蒙尘的一笔,她觉得我卑鄙也好,灿烂也罢。时间终究会给出我在她心底的答案,这样最公正了,说多了反而是辩解,不是吗?我是有过心怀不轨,在我生命的最后十几天里,看着她,我会内疚和不安里度过,你知道吗?我当记者的初衷,我在报社工作的初衷,是因为我曾经是个相当喜欢自由的人,拿着摄像机,追逐风在的方向,那种感觉,至今还令我心旷神怡。”
“所以,你打算干什么?”
也许安早已隐隐预料到这个后果,只是这个后果,对陈井陌未必仁慈。
“你是说今天还是明天?今天我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打算出院,回家。至于以后,我打算回顾风来的方向,无法到达彼岸了,幸好…”
陈安文又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安想起曾经自己在大英博物馆,见过一尊雕像,雕像的名字叫做《悲悯》,是一块石膏作品,雕像脸颊上的挣扎与苦楚,恰好达到了这一境界。而如今,陈安文的脸上,却意外的那尊雕像异曲同工,极为神似。
“幸好怎么?”
安问。
“幸好啊…”
陈安文哽咽了一下,像要把眼泪吞下腹中。
“幸好我的肺癌,一查出来就是晚期,无药可救,省了一笔大钱,这些年,我也算省吃俭用,钱没攒着多少,但好歹有快30万了,和你这样的人自然不能比。”他的神色灰暗了几分,眼里的光彩却别样了起来。
他的苦笑似乎带了点疯狂的意味,陈安文说:
“到头来还和你做这样的比较,显得我很固执吧,我会留20万给井陌,如果你喜欢她,愿意为她付出什么的话,这样最好。如果有一天…”
陈安文语调低靡,神色晦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傻傻的把你当成了她的一切,而你开始嫌弃她,甚至…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可以把你的每一笔付出,都记录下来,从这笔钱里面扣,如果,这不够的话……”
安觉得,说这些话的陈安文卑微到了尘埃里,一点都不像自己刚认识的那个人。安内心莫名触动,说不伤感是不可能的,但在此之前,安一直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现在潮水打来,安无法立于码头。
安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即使那双手并不是那么大。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安神色为之动容,声音也有了些许颤抖。
“哈,我相信你,只要你相信你今天所说的,但是最差的结果,我一般会先想到,她身边的人伤她最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了,我希望你能继续骗她,骗她也不难…让她相信你爱着她。”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间,安的视线也有点模糊,安哭了。再低头时,陈安文两颊也多了两道泪痕。
“好”
安应允,不再多说什么。
陈安文点了点头,又开始说:
“我打算去走走,在最后20天里,或许十五天吧,按时吃药,不让你们担心,你们也别再关心我的生死了,如果真的有不行那天,你们会受到我的噩耗的,但是死在自由的征途上,对我来讲是久违的,是我的福音,你和井陌不一样,你能理解我的,我没有勇气对她说这些。”
“希望你能转告她,哥哥曾经做的不对,就让他不对到第一次吧。”
陈安文缓缓躺了下去,背对着安,卧听着窗外的夜雨阑珊。
安走了出去,他很想哭。
“怎么了?”
开门的一瞬,陈井陌扑了进来,撞在了自己怀里。
安多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啊,但安不能。安轻轻的搂住了她,感受着怀中的温存。
“没什么,你的裙子很好看。”
安说出了这句,他一直想说,但一直忘记了的话。
“可是,你哭了呀”她仍是柔柔的说。
也许是泪水滑落,陈井陌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在怀中,手指轻轻的探出,擦去安淌下的泪水。
细节永远真实,有的人看见了熟视无睹,有的人看不见,却也能够敏锐感知。
“明天我们回家,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安默默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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