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不多时,门后又传来苍老的声音
养老院的廉价门显然起不到什么隔音作用,老太太起身拖曳家具的响动,在门外保持沉默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开门那一刻,时间恍惚呆滞了。夕阳透过阳台,透过窗户,随着开门的那一瞬间洒向门外。平添了昏暗楼道的几分光明,几丝温暖。
杨老太太的房间采光很好,家具古朴而简洁,老式的天线收音机里啍着小曲。一开门就是强烈的色差,与身处黑暗楼道的他们。
简直就像经典的黑白电影,两个都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比一个佝偻,教授在老太太身前变得卑微退缩,成了一个乞者的形象,老太太身后是光明,是黄昏,是温馨可人的独居小室。
杨老太和门口照片上差别不大,穿着梨花白的一身单衫,鼻梁上架着大的吓人的一副老花镜,左手上戴着顶针,似乎刚刚还在针织着什么。
开门带着笑意的老人,周身和煦如风。杨老太就那样随意的看了看门外人,眯着眼睛,没有恶意。
随后,两个老人对视了,一个微微抬额,一个默默低头。如果镜头真的算一种语言,那生活无疑是个高超的摄影师,它就这样在安的眼前,用最朴实无华的平放手法,把一个老人眼底的笑意,消失,愤慨,平寂。以最细致入微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两个老人全程都没有动,老电影似的感觉。只有前者微微皱了皱眉,后者柱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老人扫了安一眼,摇了摇头,苦笑的时候脸上皱纹堆成了堆。安没有在那个对自己的眼神里感觉到善意,也没有恶意,唯一感受到的,只有那莫名的悲愤。
“是我老糊涂了吗?你不是应该早死了,还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了?外国人又给你生了个儿子?”
老人背过身子走进屋内,语气毫不留情,又似她的身形,瘦削而单薄。
“妈,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的学生。你要真还为当年的事怪我,那也是我的报应。但我出国后没有结过婚,也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当年是有苦衷的,而且我快死了,我只想最后再见见她们。”
温教授拍着胸脯,眼里激荡着热意,似乎就快要倾泻而出。你很少见到老年人这么失态,但安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个例外。
杨老太坐在沙发上,头仰着,向着天花板,闭目。不知从哪里拿出的蒲扇拍着,一声一声,像是发干的呻吟。
“她们?这儿已经没有人再等你了。也算你的报应,走在我老太太前面。哈”
杨石紫老太太就那样坐着,语调到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似春风化雨,平和了下来。
安看见老教授退了一步,身子有些不稳。安上去扶往老师,老师却摆了摆手。
安看见温教授眼里的光,又那么不易察觉的黯淡了几分。
“那结果呢?妈,求您了,您知道我是一个人从大山里出来的,她俩也是我这辈子仅有的血亲,我承认我当年抛弃了她们,但我从没有忘记她们。就算看在我活不久的份上,告诉我,让我死的安心一点。”
教授身子一重,安一个没扶住,也跟着膝盖一弯,差点失去了平衡。
教授跪了下去,一个半百风霜的严师,一个敬重的老者,就那样身子一软跪了下去,仅此而已。
安松开了手。
房间再次陷入这样的一团静寂。窗外光洒木叶,风动树影,似乎什么也不曾改变。
杨老太始终不曾看一眼温教授。这里的空气让安无法呼吸,历史粘稠沉重,过往凝固了如今。房间里的空气被这两种恐怖的东西充斥,安作为一个局外人,动弹不得。
“你想知道什么呢?”
久久,杨老太终于开口,似征询,似疑问。
“最后,她们怎么了?”
老教授没有犹豫,急切的开口。
“唉,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全部。你叛逃之后,本来组织上是脱不了干系的,批斗和坐牢都算不了什么,但好在很快中央决议采用你的经济理论,你被平反了,功过相抵,不追究你通敌的罪名了。当时还呼吁你回来,给你正名。”
杨老太皱巴巴的脸上似乎淌下了泪水,但她仍一动不动,像一块褐色的破抹布。
“也大概是你叛逃过去三个月左右吧,当时中央号召,我女儿以为你会回来,一直等啊等,等了两年。最终你没有回来,通敌就算洗不掉了,虽然没有处分,但蓝江大学待不下去了, 人没有希望是活不下去的,更别说夹着尾巴做人。”
老太太咳笑了几声,像是心力交瘁,又像是嘲弄。
“可,可我到英国之后,我并不知道这些。”
自己歪门邪道的帽子被摘了,但那时自己已经叛逃了。真是前尘往事,五味杂陈。温教授声音颤抖着说。
“你?你当时当然不知道,听别人说你在英国大展拳脚,呵,留言越来越多,谁也分不清楚真真假假。你也知道,当年我那苦命的孙女,出事瞎了眼睛,家里面的钱都用尽了,一个女人那个时候挣得到什么钱?熬都熬不住, 自杀了。”
“什么?萍儿她自杀了?那温挽呢,我女儿呢?”
老教授跪着拖到了沙发跟前,声音混乱。
杨老杨老太痛苦的摇头,道: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萍儿把你女儿藏哪去了,警方没有找到,他们也不愿意多管。本来两年过去了,明面上街坊都不提了,这件事一出来,杨沫那个老东西熬不住了,孙女没个孙女,女儿没个女儿,不如死了,那老东西老在嘀咕,没两年就如愿了。”
似乎故事要结尾,老人正坐起来,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嘴边竟然还笑着,满是苦难和无奈。
“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女儿和妈妈一起死了。自那之后,我就一个人,后来赶上拆迁,就拿着拆迁款,搬到了这里。”
这就是尾声了,老人不再出声。
又是沉默,直到夕阳黄昏尽头。
安当然知道,教授到了英国,自修起了心理学,放弃了他前半生引以为傲的经济学领域,自此成了心理学的教授,默默无名,又怎么可能大展拳脚呢?
当夜深了,不知名的夜禽在高树上啼叫。钥匙插入门孔,缓缓打开旋钮。
门开了,安走进家门,看见一桌的饭菜,还有趴在桌前的一小只井陌,才抛却那一路的陌生,多了几分熟悉。
“你回来了啊,今天这么晚。我去热一下菜。”
少女起身,端起一盘红烧茄子和西红柿炒鸡蛋,进了厨房。
这两个菜是新的,虽然简单,但从买菜切菜到最后,却是陈井陌一个人完成的。
安有过家的感觉吗?安自己并不清楚,或许有过,却随那场大火忘却了。但如今,安却切时感觉到了,那种温馨。
安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有些慌乱的陈井陌。
“干嘛。”
她娇嗔的怪道。
“想你了,很想。”
安莫名其妙的来了一段深情,也许是情不自禁的气氛,也许是…
陈井陌沉默了,脸红恰似微醺的水密桃。
安吸吮着她肩头,颈间的芬芳。暗夜无光,只有玄关处安开的一盏灯,气氛逐渐暧昧,两人之间的行为也变得危险起来。
“不要…”陈井陌娇羞起来。
安亲上陈井陌,她搂着自己,迷离。安的手指游离在她细软的腰部,逐渐下行。她也不反抗,配合着贴近了自己,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直到一个闪电般的想法响起,炸在了安的耳边。
陈安文,孤儿院,井边,那时她只有…
“等等”
安惊醒了起来。
“温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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