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井陌的平静,好像经霜的草木一样,没有生气。岁月恍惚,安不知道如何去替她解这个心结,即使是心理医生也不行。
冬天来了。
蓝江种着很多梧桐,不及金陵附近的繁华,但也确实壮观。医院后面的那条街便是有名的大道,梧桐一直连到中央公园。
如果秋天里有什么值得提及的话,那就是安换了办公室,新的办公室在主楼的后面,窗外正对着梧桐大道。
现在这间办公室只有安和乐巧巧,两人的办公室并没有之前的那么大,之前安属于三四个轮班的医生办公室,如今这个更私人,采光也差一些。
冬天就这样来了,安理了理桌子上的病人资料,秋冬的季节里,似乎连病人都多一些。安齐了齐资料,放在了桌角,今天是乐巧巧请假了,小姑娘似乎新谈了男朋友。对了,窗外下了蓝江入冬以来第一场雪,昨晚开始,纷纷扬扬,又有些扑朔迷离。
安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冒着腾腾的热气。他把椅子转到背面,正对着窗户,梧桐的叶子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叉积着雪。
笔直的大道一眼就望到尽头,没有被城市的建筑遮挡,也没有高耸入云的群山当作背景。它只是草坪,假山,还有空旷开阔的雪地。
安下班了想去走走,带着陈井陌一起,虽然那条路和回家并不顺路,但是风景总不容错过。
浅灰的天空,不经意映着自己的倒影,安好像没改变什么。
…
陈井陌踩着路上的雪,深深浅浅的感觉很不一样。安挽着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没有手杖,也没有油条。
两个人就这样穿过了参天的梧桐树群,走进了灰浅天空映衬下的中央公园,春天的绿地上经常有小孩子放风筝,但现在没有。两人都穿着羽绒服,被北风吹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红,陈井陌走的很欢快,像个小孩子,她并不总是沉默着,但那种沉默一直在,被她埋藏在心底,令安有些难受。
孤独地对抗着世界。
安突然想到这句话,不知出自哪一本书。安抬头,雪花纷纷扬扬,落的极为缓慢,也许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次告别,所以才显得这么漫长。
雪花落下的那一刻,结局已经注定。即使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也免不了要化掉。人们等待着结局,却不知道结局早已发生,有时甚至不愿面对。
陈井陌从未问起陈安文的事,至少,在入秋以后。安也许也早就明白了结局,但那天他高呼着,他是不会死的,那么热烈,那么嘹亮。也让安觉得这个世上或许有奇迹,他也许仍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流浪,只是没有消息了而已。
有的人就是突然没了消息,像冬天里突然的一场雪一样。
安不去想那么多,偏过头去,看见了三四个小孩堆的雪人,在广场的一角。
“等等我”
安放下了陈井陌的手,轻声离开。
他走到无人的雪地里,在表面晶莹的雪堆中掬起一捧,压实了,团成一个雪球基底,又如法炮制另一个,只是小一些,拼在了大雪球的上面。
安用枯草当做手,一时找不到做眼睛的材料,正在雪地里搜罗,陈井陌走了过来,扑的一下摔到了雪地, 摔倒在摔倒在安面前。
爬起来时睫毛都沾着雪,可爱极了。安忍不住笑了,把雪人放到了她手里。
“没事吧。”
安忍着笑意。
“大坏蛋”她咬牙切齿。
雪地下面是草地,她抓起一把带着草根的雪,近距离命中了安。
满分,安被爆头了。
安仰躺着倒在雪地里,如果是平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真丑”
坐在雪地里的陈井陌脱下了手套,捏着雪人,似乎在据此判断雪人的样子,安倒在雪地里,松了松围巾,雪粒趁机钻到了脖子里。他听着陈井陌抱怨,她的表情也似乎在说:娃娃做成这个样子,也太丑了,完全想象不出来。
虽然是这样,但是两个人都很轻松。她捧着雪人指尖微微发红,像祈祷的少女一样,圣洁无睱。
“安?”
安似乎没了动静,陈井陌轻声问。
安起身,看向了那个一下子在风雪里迷失方位的少女。安突然想使坏了,他悄悄把两只手向她的腰搂过去,猛一拽,两个人都倒在了雪地里。
安成了垫子,她惊慌失措的挣扎着,雪人都弄掉了。
“报复成功了”
安在她的耳边贱贱的说。又被她喂了一嘴的雪。
“略”
陈井陌做出呕吐的声音,表示自己的不屑。
往往和一个人呆的越久,越能明白他行为背后的情绪,比如现在,她绝对不会生气。
安不老实的手悄悄越过羽绒服,深入了她滚烫细嫩的肌肤,在她的腰上抓了一把。
“哼”
她小声叫了一声,把雪捂在了安脸上。
两人就这样打闹了一会,偶有行人经过,侧目,也不会在意。
回到车内,街道的路灯已然明了。
安捂着她冻红的手,哈了哈气。两双温度都不高的手,就这样一起,渐渐热了起来。
车载音乐是舒缓的小夜曲,气氛逐渐升温。
她的脸很红,被外面的风一吹,回到车里又有些闷,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
安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她的唇也比想象中的冰凉。
短暂,她也未曾反抗,迷离。
陈井陌向他拥过来,她也吻了他,真挚,热烈。
在狭小的车内,两人相拥,紧紧依靠彼此。
她哭了,泪水打湿了安的睫毛。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要原谅他们,为什么他们非要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在生命倒计时的时候,才敢出现在我面前,才告诉我真相,还要我原谅他们,为什么我狠心拒绝,让自己狠一点,自己又那么难受。”
在这个冬天的雪夜里,少女终于向她的医生诉说了心结,夹杂着蒸汽和泪水。
安静静抱住她,承接着她的所有悲与痛。
“有的人是因为生命倒计时才犯错,有的人是因为生命倒计时了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们并没有逼你原谅他们,只是你是善良的公主,见过太多的不公与愚弄,所以愈发不忍,愈发对别人宽容,愈发对自己严厉,不要这样,我会陪你的,无论你做什么”
安终于开口说,说出了这些日夜他的所思所想,平静悠扬。
“他,他还活着吗?”
她颤颤巍巍的说,因为哭泣,也因为那个未知。
安知道他是谁,安一直都在等待今天,他一直明白。
“活着,他在英国休养,如果你真的原谅他,什么时候去都可以,我陪你,而且他离开之前,已经见过你了,他很放心把你交到我手上”
安看见了那个他最期待的结局,看见了书中春天里第一片雪花的消融,安摸着她的头发,小声说。
“我才不呢。”
她气鼓鼓的最后倔强着。
泪水又从眼睛里不争气的淌了下来。
“你希望我是陈井陌还是温挽?”
突然,她在安的耳边这样说。
“我希望你一直是你”
安说。
泪水打湿了他的开襟羊毛衫,蹭着脖子痒痒的。
安开车回家,看见街头的小情侣,看见面店里忙碌的夫妇,还看见了乐巧巧和她的新男朋友。
安冲她笑了笑,她像被老师撞见逃课的学生,一口吃完了手里的烤串。
星星藏起清冷,烟火温柔人间。安承载着满车的悲伤,均匀的洒向人生旅程的酸甜苦辣,到达终点时,已然平寂。
敬这人间烟火,他们似不会停息。
…
周一的时候,安陪她去了孤儿院,身份证上重新换回了温挽的名字,还有她找回长久以来都没有的户口。
公主去看望了自己的外婆,也了解了更多的真相。虽然悲伤仍然不可避免,但毕竟真实的刀锋,总好过虚假的蜜糖。
…
江大小姐回来了,过年回江家似乎要成保留项目,但毕竟过年还早…
安想着,什么时候带陈井陌去一趟英国,那天回来之后,自己和她就可以结婚了。
安永远不知道生活的剧本,如果安只知道现在的话,哭过的陈井陌,在自己怀里睡得很踏实,呼吸均匀,小声呢喃着什么。
“我爱你”
…安听清了。
“我也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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