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和谢林的差异,源自他们各自对“绝对”的理解方式。对于黑格尔,“绝对”是一切有限者的自我消除,有限者的存在模式正是把自己变成另一事物。因此,说明了如何超越有限规定性,哲学就能够对绝对的性质进行阐述。这种阐述采取“否定之否定”的形式,在这个体系中,终结(end)把握了开端(beginning)。在体系结尾,开头否定了“自在”存在,以便成为“自为”存在。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了结果(result)。1820年代,谢林在埃尔兰修改“世界时代哲学”的最后版本,这时已经开始正式批评黑格尔。不过,1830年代在慕尼黑,1840-1850年在柏林,谢林在讲座中彻底公开批评黑格尔。“先验观念论体系”的目的是,让思维把它所不是的东西(存在)反思为现实,反思为不像自身那样显现的东西。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康德的二元论。谢林和黑格尔面临的问题是:理性的自我奠基实际上是不是哲学的自恋,也就是说,理性其实根本没有阐述理性和反思的关系,只是盲目崇拜这种反思?和黑格尔一样,谢林也认为,把世界的真相告诉我们的,不是个别知识的显现,而是某个知识走向另一个知识的必然性。但是,对于谢林来说,在逻辑上重建知识的进程,它只能是思维的自我反思。哲学不能描绘真正的过程,因为我们没法让知识的认识根据和真正的根据“反思”彼此,尽管这两者是不可分离的。
对于黑格尔的绝对概念,亨利希是这样描述的:“有限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它和自身的否定关系,在这个意义上,绝对就是有限。”(Henrich 1982, p. 82)黑格尔体系的关键在于说明,为什么我们思考世界的每种方式都有内在矛盾。这种必然性促使思维不断用全面的方式来把握世界,一直到没有更全面的方式。这时,矛盾也不存在了。因此,经验思维的有限局限性就产生了无限的东西。这种无限的东西,用黑格尔的术语,就是自我约束(没有其他约束)的思维。
在谢林的早期哲学中,他提出了一套思想,作为构筑哲学的“否定”体系的方式。为了说明这个世界,这套思想解释了变化的逻辑(the logic of change)。不过,这套思想并不能说明,为什么会有一个发展着的世界。它只是在思维的必要性之上把发展的必要结构建构起来。谢林试图说明这个世界的本体的、历史的事实性(facticity),于是,在《神话哲学》和《启示哲学》中,他走向某种“哲学神学”,勾勒出神话学和基督教启示的发展脉络。像1811年后的其他作品一样,这些手稿也没有出版。不过,哲学神学失败了,不代表谢林对黑格尔的哲学反驳也失效了。对于“迄今为止每一种哲学的普遍错误”,谢林的替代物是“上帝与世界的纯粹逻辑关系”(System der Weltalter, p. 57)。他也把这称作“肯定哲学”。“纯粹逻辑关系”包含了一种反思性。在这种反思性中,世界必然地遵循上帝的本性,上帝和世界因而都成了“对方的他者”。黑格尔把理性理解为世界内在的自我表达,从而取消了世界的事实性。与此相反,谢林强调,人的理性不能解释自身的存在,故而无法在哲学体系中穿透自身、穿透他者。他认为我们从理性出发是无法理解外在世界的意义的。我们必须从存在的偶然性出发,然后借助只是存在的一个层面、不能视为存在的真实本性的表象的这样一种理性,来理解存在的偶然性。
谢林认为,由于思维本来就预设了(在思维无法把握的方式下)思维和存在的同一,所以,我们不能用思维来阐述这种同一。黑格尔的做法是,对“概念”重新定义,视为某种既是主体又是客体的东西。这样,无论是主体层面,还是客体层面,都避免了任何预设。他的体系也就作为一种“概念的自我规定”完满了。不过,谢林提供了另一种做法:
要么是概念先行,那存在就是概念的后果,然后存在就不是绝对存在了。要么概念是存在的后果,然后我们就从存在出发,而不是从概念出发。(SW II/3, p. 164)
黑格尔没有解决的问题是,我们无法知道本质和存在的同一,因为“生存(existing)不是概念或者本质的后果,它本身就是概念,就是本质” (SW II/3, p. 167)。我们不能用黑格尔的办法解决反思问题。就像我们上面看到的那样,如果我们要知道反思(reflection)是我们自己,而不是随便一个客体,那么,在镜子中认出我们自己,就必须包含一个在先的非反思环节(a prior non-reflexive moment)。在1842-1843年的《启示哲学或对肯定哲学的奠基》里,我们能看到谢林如何远离了同一哲学的反思版本:
我们的自身意识绝不是那个经历过一切阶段的自然的意识……因为人类的意识并不等同于自然的意识……人类及其行动还远没有使世界变得可理解,人类自己就是最不可理解的东西。(SW II/3, p. 5–7)
皮平等人不断地对黑格尔进行“非形而上学”解读,让谢林和黑格尔的争论在当代有了新的意义。黑格尔坚信,所有的合法化,都是就我们对于如何接受社会合法化形式的解释而言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超世界的(extra-mundane)角度。那么,相比于晚期谢林对理性形而上学的反对,黑格尔有多少差距呢?看上去,黑格尔和谢林的差距就在于,谢林坚持认为,对于我们面对生存的恐怖和非理性的各种方式,不能还原为哲学体系所实现的东西。通过说明否定性的理性基础,哲学体系理解否定性。在早期哲学中,谢林对艺术和无意识的关注早已暗示了晚期谢林的思考方向。对于基于真实再现的观点的形而上学模式,谢林是最早进行批评的哲学家之一。我们可以把这种批判视作海德格尔和晚期维特根斯坦以来的现代哲学的关键点之一。同时,他又和一些后来者不同。他仍然努力解释人的理性。他不认为,理性无法自我奠基,所以我们就该放弃理性,或者把理性还原为力量,就像尼采那样。谢林之所以还是当代哲学讨论的一部分,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
不依赖某种内在于世界的理性概念,来寻找合法化的形式,这在如今仍然是主要的挑战。总的来说,在今天的生态危机下,谢林对意识和世界的解释,特别是他坚持我们不能把自然概念限于科学方法所客观化的东西,这些思想变得越来越有持久性了。谢林仍然向我们发问:在可持续的自然生存方式中,人类知识的扩展,如何与我们对自然的控制相协调?
数学联邦政治世界观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