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主体化之前的主体的身份是什么?粗略地说,拉康式答案会是,在作为认同的主体化之前,在意识形态询唤之前,在采纳某种主体位置之前,主体只是问题主体。乍一看,好像我们再次置身于传统哲学的问题框架之内:主体是否定性之力量,他可以质疑事物的既定的、客观的身份,把质疑的开放性引入实证性一句话,主体就是一个问题。但拉康的立场与此截然相反:主体不是问题,而是回答,是实在界对大他者、符号秩序提出的问题的回答。提出问题的不是主体,他不可能回答大他者的问题。主体是这种不可能性之空隙。(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齐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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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主体,是精神分析中永远无法绕过的路径。就目前而言,除了少数哲学家会抛弃主体性而转向研究"对象关系"之外,其余研究者均会保留主体的位置。
但在二十世纪却并非如此。自笛卡尔以来,其为近代哲学设立的纯精神性的"我思"在本体论中具有颠覆性的地位,这是因为在当时一个积极的、自由的、非广延的意识对于理性主体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笛卡尔实际上为近代哲学确立了一个纯精神的、意识存在的主体,并以此抵制和否定了其他实体的地位。我思,是一个理性的主体,也就是说自明的自我意识成为了哲学思考的起点。(延迟的否定,齐泽克)
随着反理性主义和现象学的发展,不仅理性主体受到批判,主体性本身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以精神分析为代表。弗洛伊德认为精神分析的目的是彻底反驳人类主体的理性自明性,认为无意识在其中占据主导地位,而无意识又由快乐原则和死亡驱力描述。但弗洛伊德受时代限制,其理论中仍然带有浓厚的生物学解释,因此,拉康声称他将要"回到弗洛伊德"。也就是说,拉康以独特的角度将弗洛伊德的理论进行了再解读,再推进,使得精神分析突破了固有的框架。
精神分析式主体与三界紧密相连。在不同时期的拉康思想中,想象界、象征界与实在界所代表的三元组关系并不总是稳定地相结合,其相互之间的逻辑联系也并非线性,这一点可以从拉康最喜欢的拓扑学中看出。当然这并非说拉康的三界就是三个独立于对方的场域,而是说试图单独剖析某一界几乎不可能,必然伴随着对另外两者的牵涉。而这就为对于三界的认识带来了困难。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如上文所述一般,有时会在学习精神分析时遗忘了哲学背景在精神分析之后所起到的影响。正如我们在一定程度上说学习哲学便是学习哲学史一样,学习精神分析也是在学习精神分析史——精神分析就是哲学的一部分——这就要求对于拉康时期的法国思想领域有所了解,如结构主义,康德之前的笛卡尔,康德之后的黑格尔等等。
拉康的思想属于他活过的那个地方、那个时代。所以,理解拉康哲学的入门钥匙,恐怕不是对拉康文本孤立的心理学或哲学的解析,而在于首先懂得他所思考和试图解决的哲学问题理论生产方式之历史性缘起。这一点,对理解令人费解的拉康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不可能的存在之真,张异宾)构!
我们知道,拉康对于笛卡尔式主体的批判是跟随康德、黑格尔以及部分现象学进行的。在此情况下,如果对于黑格尔等人对于主体的论述并无了解,那么为了弄清楚拉康在其晦涩文本中想要表达之物为何所要排除的障碍就更多了些。
因此,窃以为从二十世纪及其之前的思想领域入手便是突破拉康三界与主体理论的绝妙切入点,虽说不上是高屋建瓴,但至少也是事半功倍。
所以笔者建议任何想要了解拉康式主体的人都最好先读些许西哲史——如果还未读过的话。最好能了解康德之哥白尼式革命为何:"在一定程度上,康德克服了休谟的经验主义危机,虽然在最后经由先验演绎等一系列演绎仍走向了他所厌恶的独断论并留下了物自体这个无法后退的成分"。也就会知道物自体恰恰就是康德用来批判笛卡尔式主体的最有力武器,否则先验主体,先验统觉将不会存在,批判也无从谈起。
综上,本篇文本中所试图做的事情是在不落入庸俗的情况下以一种将三界与主体相连的方式进行简明的、拉康式的解读。所以虽然标题是"回到弗洛伊德",但其实本篇文本中涉及弗洛伊德的部分少的可怜(内容的侧重点也在于主体而非三界),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到弗洛伊德"之内涵吧。
在最后,诚实地说,笔者本人并未仔细研读过拉康的《文集》,只是在闲暇时略读一些二手文献聊以自娱。并且鉴于主体所涉及内容之多,跨度之大,笔者并不可能仅凭寥寥几千字就一览无遗地叙述相关概念,必然会遗落许多方面,实在是不深刻的。
想象界——想象性认同与异化
另一方面,这里同时还包含另一环节,即自我意识又同样扬弃了这种外在化和对象性,并把这种外在化和对象性收回到它自身中,因而它在它的异在本身里就是在它自己本身里。——这就是意识的辩证运动,而意识在这个运动里就是它的各个环节的全体。(精神现象学,黑格尔)
何为"想象"?单从字面意思望文生义地理解,那么想象界显然与想象性自我认同有关,并且还可以引申出诸如"异化""侵凌性""自恋"等等概念。但这便是想象界与镜像阶段交叉的部分,因此,切不可将想象界等同为镜像的另一种称呼。就此而言,我们不妨从镜像阶段前的一段历史开始。
自笛卡尔的怀疑论兴盛之后,除了思想本身无可置疑,其余的一切均成为了不脚踏实地的云朵。
在这样不稳固的基础上不可能建立牢固的东西。我们得到的是大量虚假观点,被包围在错误和怀疑之中,而没有得到清晰确定的知识。在哲学中没有一个主题是不可争辩的。因此,如果我们希望在科学中有确定不变的东西,就必须除掉这些意见,从其地基开始重新建立知识的大厦。(西方哲学史,梯利)
这就带来了问题。笛卡尔的主体是从"人"之中抽象得出的概念,是先验、普遍的。在这样一种僵局中,为了拒斥经验主义,康德不得不承认经验的客观性——经由一系列演绎。
不仅如此,康德选择了与笛卡尔完全相反的方向说,物质的实在性本身就是由知性所呈现的全部表象,我们无需去探寻表象背后的事物,因为实在与必然性已经由休谟的论证(有限无法得出必然)而限制在了狭小的范围之内,所以实在并不比我思来的虚假。这也就是康德的不可知论的来源,其认为表象之后的物自体是完全无需在意的,只需要去研究主体的认识如何可能,判断如何可能。进而,笛卡尔式的我思主体在康德的一系列演绎中扭转为了先验统觉。当然,限于篇幅这里所述的只是极缩略的过程,具体还是要看原著。
因此,我是就一个直观中被给予的表象的杂多而言来意识到同一的自己的,因为我把这些表象全都称为我的表象,它们构成一个表象。(纯粹理性批判,康德)
但不论是笛卡尔式的我思主体还是康德式的先验统觉,都没有突破理性主体的范围。弗洛伊德所要做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例如弗洛伊德所提出的分裂主体——主体为了使主体自身存在,不得不先认同他者。但主体确实只能是主体自身而非它所认同之物,也就是说,匮乏永远无法消失,主体在最终只能成为与自己所相异的主体。
回到镜像阶段,婴儿通过外在的形象与他者的凝视(严谨的说,其实是对他者凝视的回望)获得了自我,"无身体的器官"被统一为了"我"。而"异化"也就在此刻开始。
镜像阶段是一出戏剧,其内在的冲力从欠缺猛然被抛入到预期之中——它为沉溺于空间认同诱惑的主体生产出一系列的幻想,把碎片化的身体形象纳入一个我称作整形术的整体性形式中——最后被抛入一种想当然的异化身份的盔甲之中。这一异化身份将在主体的整个心理发展中留下其坚实结构的印记。(阅读你的症状,吴琼)
当然,此异化并非是广为人知的马克思语境下的"异化"。马克思与黑格尔对于"异化"的使用是以批判为目的的(黑格尔使用的是"外化"),其代表了某种非本真的,非"我"的状态,或者说先于主体的状态。马克思的异化集中于四个方面,如人与其劳动产品相异化,人与劳动过程相异化等等。然而拉康对于"异化"的使用却并非如此。
另一方面,工人不断地像进入生产过程时那样又走出这个过程:他是财富的人身源泉,但被剥夺了为自己实现这种财富的一切手段。因为在他进入过程以前,他自己的劳动就同他相异化而为资本家所占有,并入资本中了,所以在过程中这种劳动不断对象化在为他人所有的产品中。(资本论,马克思)
异化是这样一种过程,即通过对他物的误认实现自我的想象性认同。就此而言,异化是自我的先决条件——主体以一种回溯性构建的方式不断体验异化本身而使得认同可能。因此,异化是一种不可能的必然性——对于自我的匮乏产生于自我之前,自我的认同产生与自我之后。而这个异化的必然性使得异化永不可能从主体中消失。
同时要注意,虽然笔者在这一部分进行对于异化的论述,但事实上,异化并非单纯的在想象界面上发生,而是渗透般的在想象界与象征界上进行作用。
自我通过一个他物,即事情而获得确定性,而事情同样通过一个他物即自我而具有确定性。(小逻辑,黑格尔)
至此,必须再引出源自弗洛伊德的概念,即原初满足。篇幅所限,读者仅仅需要知道其代表着的是不可及的、只存在于未出生时(幻想)时的某种经验。而异化的来源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缘由婴儿对于原初满足的压抑、匮乏。毋宁说异化就是主体对于其自身统一的想象。
要问的是,为什么主体必须经由异化才能出现?因为弗洛伊德想到了主体在最根本的含义上,就是一个匮乏,一个缺失,并且试图用他者填补这个源自自身的内在不一致性。(当然,这里的匮乏实质上可以分解为两层含义,在下一部分我们先论述的是第一种匮乏)
拉康后期所说的无意识主体就是在阐述这个观念,无意识并不是没有意识,而是在意识之内却否定了意识,这一点可以从无意识这个词中看出,即UNconsciousness.所以无论主体做了任何关于认同的努力,最终都是徒劳的——在拥有原初满足的原初自我那里并不存在任何匮乏,这就产生了一种依附于他者与婴儿之间的张力,异化就发生在此时的主体与大他者之间(当然,此张力符合驱力的特征——失去了原初满足的状态并试图回归原初满足)
但要具体理解这里的异化以及无意识主体,就必须理解当主体出现之前他者(匮乏)就已经在主体之中了,更重要的是,去理解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
所以,在分别明白了拉康与黑格尔语境下的异化含义后,我们可以看出拉康对于先哲的第二个疑问在于是什么保证了"自我通过他物获得确定性"——如果继续复读笛卡尔式的自明主体,那么其就成为了无经验且非先天的、独立于实体之外的实体,这显然是荒谬的。
显然上述的一切并非是无条件的。一切的根源在于他者,以及主人能指。不过这里的内容并未涉及主人能指,那是下一部分将要涉及的内容。
总结一下。如果说主体是对象关系中剩余的匮乏,那么想象界就是使得此关系成为可能的结构。理解想象界是极为重要的,想象界对于象征界来说不可或缺,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象征界的前置。
象征界——能指、主体以及对于笛卡尔的批判
同样,当我说“我”时,我的意思是指这个排斥一切别的事物的“我”,但是我所说的“我”,亦即是每一个排斥一切别的事物的“我”(黑格尔,小逻辑)
"我"是我吗?还是一个空洞的词语,一段特定频率的震动?
如果我现在提到了一瓶可乐,那么想必你的头脑中已经包含了那瓶可乐的表象。可是正如黑格尔所说:"事物自身与我们对于事物自身的认识,完全是两回事"。(笔者的角度并非是从物自体出发的,那与我们所述的是两回事)远隔千里的你我既无约定,也无交流,我们如何确信我们所想到的是同一个事物?
不难看出,一件事物的名称与那件事物毫不相关,而"我"也同样如此。是的,你能想到一瓶可乐是因为"可乐"二字使得你得到了关于"可乐"概念的表象。如果你找到某个没有见过可乐的幼童并且告诉他这是"苹果",那么他就会认可乐为"苹果"。
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或者,因为我们所说的符号是指能指和所指相联结所产生的整体,我们可以更简单地说:语言符号是任意的。(普通语言学教程,索绪尔)
在上述关系中,字符、声音(音响形象)便是"能指",而我们所指涉的那个事物(真正的,能吃的那个苹果)本身便是"所指"。索绪尔认为能指与所指并无任何联系,除了二者间被人为设立的"关系",也就是符号。
在他看来所指比能指更重要,如果能指的背后不存在任何的所指,那么能指本身无法被标定,也就失去了所有意义。然而拉康说:所指不重要,能指本身重要。原因则在拉康的的名言中阐述的十分详尽了——能指漂浮在滑动的所指之上产生的效果是永久性的分裂。
能指的基本特征,就是它的差异性:能指之为能指,在于它与其他能指存在众多差异。(斜目而视,齐泽克)
将拉康的话重新翻译为他想表达的含义:即使所指存在,如果仅仅有单独的能指,或者能指无法与其他能指成链,那么所指为何也是没有意义的。
齐泽克
进而,拉康认为能指在最终指向的同样不是所指,而是另外的能指。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想了解小明是谁,你不能回答小明就是小明,这其中并无差异,只是再分析不过的分析判断。你必须回答小明是人,或是植物。可是,植物是什么?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有机物是什么?由此,为了使用某一个能指,反而要去使用更多的与此能指相关的能指,理解更多的符号——能指与所指的符号必须经由其他符号才得以将自身锚定。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齐物论,庄子)
再进一步,当我提到"我"时,事实上并无某个实体是"我"而被表象,而是因此能指的差异才得以将我指出。能指与所指永不停止的互相指涉形成了一条能指链,而如果能指之间不存在差异而是绝对的同一,那么主体将不会存在。只有当能指与所指之间出现差异时,符号才成为可能。而这差异,就是主体栖居之处。
但问题的根源恰恰在于符号间的差异。还记得上一部分中的论述吗?
婴儿借由大他者形成了自我。在此含义之下,如果符号由时刻滑动的、不确定的、模糊的能指与所指构成,那么"我"的符号根本不会出现——能指在互相指涉中形成了空洞且匮乏的闭环。主体恰恰需要某个类似于"第一因"的事物帮助其将语言系统或者说符号网络稳定下来,只有如此自我的误认才得以可能。
因此,认同必然以能指作为媒介。而能指并非符号。拉康定义符号是"为某人代表某物",如鲁滨逊在海滩上见到的脚步痕迹,对鲁滨逊来说,那代表着这座岛上还有其他人。但当鲁滨逊为了确认那不是自己的脚印而将它划掉时,这个划掉的记号就具有能指的功能。因此能指是"为另一个能指而代表着主体";正如相对于没有记号的脚印,被划掉的脚印就代表着鲁滨逊自己。(永夜微光,沈志中)
主人能指的产生先于一切,而代价就是其本身并不能指涉任何确定的事物。这个根本性的能指推动了整个符号网络的运行,但却是空的,成为了单位性的主人能指。由此可以看出,主人能指的存在是一种必然的偶然性,是思想在二元关系中的彻底实践。
换言之,主人能指的空洞正是它之所以产生效果之处,因其无所指,所以通过在能指链上的滑动可以生成对主体而言任意的效果,从这里产生的一切均成为了主体想象性认同的对象。而在那之后,在能指链上运动的他者通过主人能指回溯性构建自身,而最终主体的选择变得就成为了必然,匮乏(空洞)因此也就被遮蔽。
意识的辩证运动就在于此,主体抓住了那个机会从主人能指中返回——主体并非将对象否定,而是在肯定中将自身对象化,又将自身扬弃,将自身展开。
意识在这里被表明为一种运动,在这个运动中它和它的对象的对立被扬弃了,而它和它自身的等同性或统一性建立起来了。(精神现象学,黑格尔)
也就是说,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差异在一方面为主体的自我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又使得主体不得不回溯性地构建一个主人能指后才能在其中将自我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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