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联邦政治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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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尔与数学及上帝(二)

三、 上帝与数学

那么上帝究竟在第一个沉思中究竟是确定无疑还是可疑的呢?认真分析文本,我们会发现这两种相反的意见都有一定的文本证据。

首先,在第一个沉思中上帝存在并且不骗人有如下证据:

(1)在第一个沉思中上帝是最善好的,他不会因为全能而进行欺骗(AT VII:21, CSM Ⅱ: 14),更是真理的来源;(AT VII:22, CSM Ⅱ: 15)

(2)在第三个沉思中,笛卡尔证明了上帝存在,他是我思的作者和保证者,由此可以看出,即便是第一个沉思中我的普遍怀疑活动、第二个沉思中我思的证成也都要以上帝的存在作为前提。[14]

然而第一个沉思中也有别的文本证据显示上帝存在及其不骗人并不确定:

(1)如果上帝存在及其善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笛卡尔绝对不会允许骗人的上帝的存在,哪怕只是片刻,再转而利用上帝的善好进行解除。相反,他应该像很多经院哲学家一样,始终将上帝作为不可怀疑的信仰对象以及人类认知确定性的根本保证者;

(2)即便是在笛卡尔利用上帝的全能进行怀疑,并利用善好解除怀疑时,其口气也并非完全确定的:

(论证上帝的全能可以骗人)在我的心灵中牢牢固有着一个长久以来的意见(vetus opinio),即存在一个全能的(potest omnia)上帝,而我被这样的上帝造成为这样存在着。(接下来论证他可以骗我,让我将错误的当成真的)(AT VII:21, CSM Ⅱ: 14)

(论证全能的上帝不会骗我)但是也许(forte)上帝不愿意我以这种方式被骗,因为据说他(dicitur)是最善好的(summe bonus)。(Ibid.)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两段引文中,笛卡尔对上帝存在以及其本性的描述并不是经过彻底反思而确定下来的,相反,这只是一种流传已久的“意见”(opinio),意见正是真理的反面。上帝的善好也只是据说(dicitur)而已,还没有经过后来的理性证明。第一个沉思开篇笛卡尔就讲明,他要将从孩童时期以来接受的、误当成真的错误进行怀疑。(AT VII:3, CSM II: 12)

(3)在第一个沉思中笛卡尔通过上帝的善好(bonus/goodness)来解除骗人的上帝的假设,但是在后来的第四、第五沉思之中,上帝不骗人却并不是因为他的善好,而是因为他的完满性(perfectio)。这两者并不相同。事实上笛卡尔在《沉思集》后面的部分中描述上帝的本性或者圣名时,使用的是最完满这一概念,而非最善好。后者如Martial Gueroult所言,具有一定的道德属性。[15]因此上帝并不是通过如Henri Gouhier所论证的那样是用善好制伏恶魔的。[16]

这两种不同的意见都有一定道理。本文认为,正是在这种看似矛盾的处理之中,我们才能真正看到上帝与数学在第一个沉思中乃至整部《沉思集》中的复杂性。

一方面,上帝的全能可以让数学知识不确定,这说明我不能像《规则》一样只通过理智的心灵就获得数学知识的确定性。而恶魔假设是绝对不能涉及数学领域的,否则我们对于数学和外物认知的确定性都会丧失,恶魔将会在人对外物认知领域中与上帝一样全能。因此笛卡尔不能在第一个沉思中将对上帝存在及其属性的怀疑坐实到底,上帝一定要比恶魔能力更高,否则这将会对第三、第五沉思中的上帝存在证明构成障碍,并且将使数学的确定性遭到削弱。这既有神正论上的考虑,也有知识论上的需要。如果没有上帝的创造与保存,我思将不会存在,也无法进行普遍怀疑。

但另一方面,就我思的认知而言,上帝和数学的确定性在第一个沉思中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否则,如果上帝和数学已经在第一个沉思中完全建立起来了,笛卡尔何苦还要在后面继续证明上帝的存在呢?何苦还要通过第四、第五个沉思来确保上帝不会骗人从而数学知识具有确定性呢?他又如何把第二个沉思中的我思确定为第一个不可怀疑的支点呢?从这点上来说,在《沉思集》的写作顺序中,我思的出场必须出现在上帝和数学的确定性建立之前。而且在第一个沉思中,并没有引入“清楚、分明”这样的真的标准来确定上帝和数学知识的确定性。

因此,在我思确定之前,感官性的东西,也即物质性东西的存在遭到了确定的怀疑,而上帝与数学则遭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怀疑,这种怀疑并没有被完全坐实。对于上帝、数学与恶魔的关系,这样的处理一方面是为了保证数学知识与人类理智的确定性,不让恶魔涉及数学以及人类理智,为论证上帝是保证者留下余地;另一方面,也需要让上帝与数学不那么确定,从而为我思的出场做好准备。由于我思本身并不是一个物质性的东西,所以即便恶魔假设怀疑了一切物质性东西的存在的确定性,也不会影响在第二个沉思中我思的建立。

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继续追问,这种看似矛盾的两难反而使得问题更加复杂化了,为什么笛卡尔就不能像早期的《规则》那样简单明快地处理知识的确定性问题呢?毕竟在《规则》里,借助理性之光心灵就可以获得数学知识的确定性,不需要引入上帝,也不需要大写的我(Ego)及我思。这样看来,似乎《规则》对于人类认知和数学的处理反而比《沉思集》更为简明和确定,不需要利用普遍怀疑作为前奏。

然而果真如此吗?我们将看到,普遍怀疑中笛卡尔对于上帝、数学与恶魔复杂的两难处理,其实正反映着笛卡尔对《规则》的自我批判,《规则》里认知外物的方法实际上并不可靠,根基并不扎实。

四、 普遍怀疑作为对《规则》的自我批判

笛卡尔早期的《规则》是本未竟之作。Stephen Gaukroger指出,这本著作的未竟部分并非遗失,而是笛卡尔于1628年放弃了写作。之后他进行了一系列形而上学研究。[17] S.Gaukroger把1629至1630年期间的笛卡尔称之为“一个崭新的开始”。[18]笛卡尔在放弃了《规则》的写作之后一直苦苦寻找“崭新的开始”,这个物理学真正的形而上学基础。与这个崭新的开始不同,L.J.Beck指出《规则》包含很多后来成熟思想的萌芽,但仍处于亚里士多德主义传统的影响下。[19]Marion也揭示了《规则》与亚里士多德哲学的潜在对话关系。[20]

《规则》丝毫未谈及形而上学/第一哲学以及上帝,那时的笛卡尔认为,凭借一定的数学式方法论就可以获得对于外部世界的确定真知。联系本文主题并对比第一个沉思,我们会发现《规则》包含了两个根本性的缺陷:

1、 需要真正确定数学作为永恒真理的不变基础

《规则》是直接入手讨论数学的优先地位和确定性的,因为它能够统一对形形色色的外部事物的不同研究,而且也是我们凭借心灵就可以获得确定无疑认识的对象。数学并不包含存在于自然界中的感官性东西,因而与心灵直接相关。心灵进行认识的第一步就是借助“理性之光”的直观,获得自明的确定性。对此笛卡尔写道:

使用直观,我并不是指诸感官的变动的形象,也不是那些把诸事物连缀一起的想象的虚假判断,而是指一个清楚而专注的心灵的概念,如此容易和分明,以至于对于我们正在理解的东西,它不可能留下任何怀疑。换句话说也是一样,即直观是一个仅仅来自理性之光的清楚而专注的心灵的不可怀疑的概念。因为它比演绎更简单、更确定,虽然如我们前述,一个人不可能在演绎上出错。因此每个人都能够在心灵上(animo)直观到他存在,他在思,一个三角形由三个边围成,一个圆周有一个平面,及诸如此类。(AT X:368, CSM I: 14)

直观与感官无关,是心灵在直观。它具有自明而确定的天赋的理性能力。一切认识的开端都来自直观。然而笛卡尔并没有进一步论证直观的确定性,他只是说,通过直观我们可以确定“我思”和“我在”[21]以及数学真理,排除与感官有关的物理学知识。进而言之,此时笛卡尔的认识理论中还没有上帝的位置。

相反,在放弃写作《规则》,并进行形而上学研究后的两年,笛卡尔在致麦尔塞纳的书信中宣称:

你所称为永恒的数学真理与其他上帝的创造物一样是由上帝创立并且完全依赖于他的。事实上说这些真理独立于上帝就好像这样来谈论他一样,即他是朱庇特或农神,而却臣服于冥河与命运一样。请不要迟疑于在四处宣称和声明正是上帝在自然中创立了这些定律,就像国王在他的王国中创立法律一样……它们都是天赋于我们的心灵之中的,正如国王把他的法律铭刻在所有他的臣民的心中一样。(AT Ⅰ: 145,CSMK : 23)

笛卡尔在不同的场合表明这些永恒真理包括像“一个思的人,在他思时一定存在着”这样的形而上学真理,以及逻辑和数学真理,[22]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改变上帝创造且保证这些真理的思想。[23]

相比而言,《规则》中通过理性之光所直观到的数学真理凭什么就是确定的、永恒的呢?显然《规则》对这一问题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换句话说,在《规则》中,数学作为自明真理的根基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确定,心灵直观的确定性也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澄清。而我们看到,在《沉思集》中,笛卡尔不再将知识的确定性仅仅简单维系在所谓的“理性之光”和“直观”上面,因为仅凭它们并不能形成笛卡尔新知识论的基础。我们并不能真正说明,为什么我们头脑中的数学的观念是确定的,毕竟心灵并不是数学的作者。与心灵直观对数学真理的确定能力相比,《沉思集》的第一个沉思中的全能而骗人的上帝有能力使数学丧失掉对人的确定性。因此对于数学确定性的保证而言,《规则》中的心灵已经让位给《沉思集》中的上帝。

正如前文所提及的,数学包括那些物质性东西的本质,然而确定这个本质需要有两个条件:首先,确定无疑地确立了我思的本质及其存在;其次,根据上帝的本质确定了其存在。这说明我思不能保证数学,而数学又需要从我思证明出上帝存在而得到保证。上帝成为连接我思与数学的桥梁。我思与数学的关系说明,一个有限实体的本质是不可能获得另一个有限实体的本质的确定性的。

一种可能的反驳是,《沉思集》中真的标准“凡是理解得清楚、分明的东西都是为真的”在论证推进的顺序上先于对上帝存在的证明,这似乎弱化了上帝与数学以及知识确定性之间的关系。然而且不说“笛卡尔循环”所显示出的我思与上帝的复杂关系不足以完全证明只凭借我思和这个标准就能最终获得知识的确定性,而且我们更应注意到下面两点:

(1)《规则》中心灵的确定性是不言自明的,相应的直观的功能也是不可置疑的。相反《沉思集》对于我思的确定却经历了恶魔假设和普遍怀疑的考验。这实际上强化了《规则》中对于心灵的讨论,使得我思形而上学化;

(2)在《沉思集》中,当确定了我思以及真的标准后,笛卡尔也并没有立刻转移到对数学问题的讨论上,而是立即进行上帝存在的证明。对真的标准的确定是在第三个沉思开始时进行的。

在第五个沉思中笛卡尔才对数学进行正式处理。此时,笛卡尔已经牢牢确定了我思和上帝的本质与存在,并且在第四个沉思中划定了人的知识范围、寻找到了避免犯错的方法。而此时数学作为清楚、分明的观念之所以为真,是因为我思和上帝保证已经建立,真的标准也已确立,数学观念被确定为天赋观念。也就是说,仅仅凭借《规则》中的方法论不足以寻找到确定性,只有通过首先确定我思(这样可以通过普遍怀疑率先排除感官性的东西和物理学的对象),并通过证明最完满上帝的存在而确保数学观念在心灵中的确定性。无论我思还是数学都是有限的,只有通过上帝的保证,才能真正确定事物的本质,确定永恒真理。上帝创造了数学真理并将其铭刻在人类心中。正如笛卡尔自己在第五个沉思中所说的:“(当我在思考三角形的本性时)只要我把我的心灵之眼(mentis aciem)移开证明,尽管我仍然记得我(对三角形的本性)感知的很清楚,然而如果我不知道上帝,则很容易陷入到对其是真的怀疑之中。因为我能够使自己确信我天生被做成了这样,即它有时容易在一些我认为我非常明白地感知的东西上出错。” (AT VII:22-23, CSM II: 48)

换而言之,无论我思,还是数学,作为有限的实体或者观念,都不足以构成永恒确定的真理,所谓的“理性之光”不能成为永恒真理确定性的基础。只有通过真正无限而完满的上帝为保证的第一哲学体系才能够建立起牢固的知识大厦。[24]

然而还有另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为什么笛卡尔不直接从上帝开始建立第一哲学体系呢?从本文所关心的问题来说,这是因为虽然《沉思集》构成了对于《规则》的反思,然而却并没有改变《规则》开篇所揭示出的新知识论的抱负:以数学式的新方法统一诸门科学研究。这一理念势必要求我们在从事科学研究时应首先排除千差万别的感官世界,而普遍怀疑对于感官和想象的怀疑,就是为这种排除做准备的。这种思路与亚里士多德主义针锋相对。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数学和物理学的新形而上学基础才能够确定,从而才能摧毁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原理。[25]

2、 需要第一哲学和上帝,使数学得以应用于物理学,实现心对物的认知

虽然在《规则》的第十二个规则以及其它规则中,笛卡尔讨论了将数学以及所谓的普遍科学运用于形形色色的事物而完成统一知识论的具体方法(即通过秩序和度量而将万事万物化简为数学关系),然而如果我们借助《沉思集》中的普遍怀疑去追问《规则》中的普遍科学在物理世界的应用则立刻可以看出,《规则》并不能真正说明这种应用的正当性,因为无论讨论“理性之光”还是“直观”都属于心灵,因而普遍科学作为方法论和规则、作为心与物的中介,其保证心灵能够认识万物真理的根据并不牢靠:我们凭什么认为头脑中的数学运算是正确的呢?我们又凭什么认为将数学运用到物质性东西的存在上可以使我们认识到与心灵完全不同的物理学真理呢?显然普遍怀疑使我们发现,物理学的对象是值得怀疑的。因而笛卡尔通过在《规则》开篇宣告科学研究不能像过去那样依赖于感官经验和事物千差万别的不同表象,则心与物就被划分成两个隔绝的世界。对此,A.Schuster立足于《规则》的写作史给出了令人信服的分析,他指出笛卡尔一方面构思着普遍科学的方法论,但另一方面在一些具体的物理学研究中却无法使两者有效地结合起来,这是他放弃写作《规则》的重要原因之一。[26]因此,既然对数学真理的研究并不包含感官性东西的存在,则两者的结合,以及数学运用于感官性东西就成为问题。两者的结合不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由此,笛卡尔的新方法论和新知识论对于心和物的分离,使得心对于物的认知成为一个问题。显然《规则》对于这个问题的处理过于简单。而在《沉思集》中,被普遍怀疑掉的物质性东西的存在,历经曲折直到最后一个沉思才最终得以确证。

因此,上帝和第一哲学不但为心灵、数学以及更广泛的知识论提供了基础与保证,也保障了心对外物的认知。数学包含着物质性东西的本质,所以它不能依赖于物质性东西的存在,也不能是由我思创造的。如果是前者,则数学将会受到千差万别的外物的干扰;如果是后者,则我们不能保证数学式方法论可以运用到外部事物上。因而数学真理作为心认知物的中介,必须是天赋观念,其作者必须是无限完满的上帝。正如前文引文所表明的:“正是上帝在自然中创立了这些(数学)定律,就像国王在他的王国中创立法律一样……它们都是天赋于我们的心灵之中的,正如国王把他的法律铭刻在所有他的臣民的心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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