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核心问题其实在这一句话上:“如果p,那么q"可表为“p→q”
问题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
实际上如果要强调不同的 conditional(条件句),我甚至一般不用→ ,而是用 ⊃ 表达 material implication(实质蕴含),而把 → 留给更为麻烦的那个玩意儿。
而 material implication 嘛,为了避免各种和蕴含相关的问题,我不会选择用「如果……那么……」这种容易引起误解的翻译,而更喜欢直接简单直白的「(非……) 或者 ……」,这里的括号不是省略,而单纯就是括号。至于为什么要加括号,后面你会懂的。
按照题目中的例子就是这样:如果我们 用 p 表达「明天下雨」,用 q 表达「我在家看书」,那么p⊃q 就是「(并非 明天下雨),或者,我在家看书」。
至于「(并非 明天下雨),或者,我在家看书」是否等于「如果明天下雨,那么我在家看书」,这是自然语言的问题。显然,你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后面再说。
当然,有嗯哼会说括号不是自然语言的一部分。那就这样说:「以下两件事情至少有一个成立:第一种可能:……为假;第二种可能:……为真」。然后就会有嗯哼说,「事情」「可能」「至少」「一个」没有定义。诶嘿。
表面上,我们有一些从 日常语言 到 命题逻辑语言 的自然翻译:
「小明喜欢苹果和梨」翻译为「小明喜欢苹果,并且,小明喜欢梨」。
或者说, S v (P 和 Q) = (S v P)∧ (S v Q) ,其中 ∧ 是「并且」的意思。(生草的点在于,这个 v 是指动词,但是它写出来就真的很像分配律啊,S 是主语,PQ 随便选的两个字母,不是蟛蜞。)
于是,这个「和」被翻译成了命题逻辑意义上的「并且」。(当然还有一些额外的 操作,比如说把「小明喜欢」复制多了一份。)然后我们只需要把两个原子命题分别记作p,q ,得到 p∧q 。万事大吉。
但是,只要稍微加一个嵌套,就能体现出自然语言和逻辑语言之间的隔阂:
• 老张不喜欢苹果和香蕉
• 老张不喜欢苹果或香蕉
这两句话有时候是一个意思。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从语言使用的角度来说倒是很好理解,因为断言的本性是确定的。所以我们会倾向于忽略那种使其传达了一个不确定信息的解读。也就是说,我们会直接理解成「(1) 老张不喜欢苹果并且 (2) 老张不喜欢香蕉」这样一句传达了两个确定信息的语句,而这一般等价于「老张不喜欢 苹果 或者 香蕉 中的任何一种」。当然这个「苹果或者香蕉」中的「或者」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不是一个命题运算了,它更像是集合的并运算。[1]当然了,你也可以不考虑这种 overload 的情况,转而认为这里的「不」统治的是下面这个语句:「老张喜欢苹果,或者,老张喜欢香蕉」——你把这个以「或者」为连接词的语句整体给否定了。
说简单一点,就是¬p∧¬q=¬(p∨q)
那么我们大概会如何表达「老张不喜欢苹果或老张不喜欢香蕉」的情况?我不知道,瞎猜一下:
• 老张可能不喜欢苹果,[停顿] 或者香蕉?
• 老张不喜欢苹果,但也有可能是不喜欢香蕉,不过一定是两者之中至少有一个,我记不清楚了。
——这些说辞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希望提供一个准确的信息给对方,降低自己的责任,而降低到最后,我们甚至会加一个 catch-all 选项,比如说 otherwise——这就导致,从逻辑上说,这句话完全是 0 信息的废话了(老张可能不喜欢苹果,[停顿] 或者香蕉?[再停顿] 或者是其它什么东西),但是真的是 0 信息的废话吗?如果你真的给了苹果,那事后那个人会不会说「我早告诉过你老张可能讨厌苹果了你怎么还上苹果」?但是光从逻辑的观点看,「苹果」「香蕉」「其它」构成了一个穷尽的划分,因此只要我们认为一个人可能讨厌某些东西是必然成立的,那么一个人「讨厌苹果 或者 讨厌香蕉 或者 讨厌其它什么」就是一个空洞自然成立的描述。也就是说,逻辑永真式在日常语言中是可以包含信息的。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根本就不是逻辑永真式。但是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意思。
而实际上,确定地表达「老张不喜欢苹果或老张不喜欢香蕉」是很滑稽也很罕见的情况。如果我们确实是记不清楚了,那么你怎么可能言之凿凿地说就是两者中必定有一个?这是一款开放选项的冒险类游戏,背锅侠将会在没有提供所有信息的情况下背上锅。
类似的不吻合也出现在「或」的多种用法中,日常语言中的或有些时候是不支持「共存」的,比如说,你支持谁?你中午想吃什么?开会地点选哪里?谁接单?谁中标?——虽然这些问题看上去都是一个 A 或 B 或 C 的情况,但是实际上我们知道一般来说这意味着只有一个。而哪怕有两个或者多个,那实际上也应该单独列一条出来,比如说:「你要叉烧还是排骨?还是双拼?」——如果「叉烧还是排骨」中的「还是」表达了经典命题逻辑中的「或」,那么「双拼」就是废话,但是我们知道有些店不支持双拼。而且实际上,「双拼」和「一份叉烧加上一份排骨」是不同的东西。而这个不同也恰好是我们发展线性逻辑的动机:
• 我有一块钱,我可以卖一个苹果
• 我有一块钱,我可以卖一个桃子
• 我有一块钱
• 因此,我可以卖一个苹果和一个桃子。
你看,我们对于「和」的分析,哪怕不涉及嵌套,似乎都是错的,如果它仅仅是一个逻辑且,它不会有任何违和的感觉。当然,这里会有人认为「可以」是那个导致错误的嵌套词,那么「想要」呢?更进一步,日常语言中的「或者」甚至也不会提供不可接受的选项:
「我想要一个苹果或者一个香蕉」
给了香蕉。
「你他妈傻逼吗?我想要一个苹果 或者一个香蕉,我没说我想要香蕉,我想要的是苹果!」
——奇怪吗?太奇怪了。所以你看这个「或者」其实是什么?是集合上的 并。它在这里的工作形式似乎更像是逻辑「且」一些。(当然,这说到底和「一个」的形式化有关,它的工作机制看上去像是在一个集合中随便挑选一个对象,但是不管这种强迫接受香蕉是不是来源于语用,这会导致这个结果看上去像是一个全称量化:既然你要一个苹果或者香蕉,那么对于任意的 x,只要 x 属于 苹果或者香蕉 这个并集,那么它都是可以的,你看,「对于任意的」凭空出现。另见后文中的驴!)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然语言和命题逻辑之间没有简单的对应关系。表面语法在一些情况下是有用的,另一些情况下则没有用。
我们无法把自然语言简单地、组合式地翻译过去。很多括号我们不知道要加在哪里,很多形式化的思路是错误的。
至于否定,其实一样困难,看看下述语句对:
• 我有两个孩子
• 我没有两个孩子
以及
• 当今法国国王是秃头
• 当今法国国王不是秃头
你可以将其直接理解为p 和 ¬p 的关系,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并非如此这般。
另一个关于否定的问题就是过于强烈,很多时候否定比「并非如此这般:」表达了更加强烈的内容,可能是情感,可能是语义。比如说,「我不喜欢他」往往表达了超过「并非:我喜欢他」的含义。当然,最简单的例子还是 SEP 和 SAP 并不是单纯的二分,而 SIP 和 SOP 也不是矛盾。
这些问题当然不仅仅停留在命题的层面上,如果我们拆开句子结构,引入谓词,那么会遇到更多问题。不如说,上述空名问题实际上就出在「法国国王」这个空名上。
已知当今法国国王不存在,考虑下述三个句子:
• 当今法国国王参加了这次晚宴。
• 当今法国国王没有参加这次晚宴。
• 这次晚宴上没有当今法国国王。
这三句话里面,前两句很奇怪,因为我们在谈论一个不存在的对象,它们表面上是逻辑矛盾,但是实际上都是 not even wrong。而第三句话从某些翻译上来说和第二句应该是等价的,但是因为「主题」(subject)这个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变了,于是语感上来说就没有那么病了。(当然这里的语感本身就是一种可以扯皮的东西,你可以认为这个地方的主题根本不是「晚宴」)
但是一般来说,第二句和第三句拥有相同的逻辑形式,如果用A(x,y) 表示 x 出席了 y,那么三句话的翻译之中,按理说都是因为包含了一个空名 x 而导致整句失败,但是实际上似乎这不足以捕捉上面那种微妙的语感区别。
而另一个有名的困难则是代词的解释困难。
如果我们把 「ta」理解成 x,那么「有一个中国人在巴黎生活。ta 喜欢红酒。」
似乎应该翻译成:∃x∈ 中国人
( (x)∧ (x) )
这种翻译方式(把「一个 X」翻译成特定的存在结构,然后用 x 去指称)在处理一些别的语句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实际上,前面已经有问题了,注意句号的断开导致实际上的直观翻译是∃x∈ 中国人, (x)∧ (x) ,第一个存在量词仅仅管到 ∧ 的左侧,而右侧的 「喜欢红酒 (x)」 中的 x 是不受约束的)
比如说,驴!
每个有一头驴的农夫都打它。
你无法用「存在」去捕获这个「驴」,而实际上一个合乎我们想要表达含义的翻译具有形式:
∀x:F∀y:D(O(x,y) ⊃ B(x,y))
对于任意的农民 x,对于任意的驴 y,((并非:x 拥有 y),或者, x 打 y)。
——炸了。
当然,或许有一些逻辑系统会试图照常翻译,但是用一些别的语义来处理∃ 或者 ∧ 然后解决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时候那个系统中的 ∧ 和经典逻辑中的 ∧ 就不是一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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