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而上学的问题

顾名思义，心灵哲学 (philosophy of mind) 研究和心灵 (mind) 有关的问题。这个系列的文章主要介绍心灵哲学中形而上学的问题 (metaphysics of mind)，即心灵是否存在，心灵以什么方式存在的问题。举个例子，我们的想法 (thought)，感觉 (sensation) 这些心灵上的事物本质上是和原子，电子这些物理上的事物一样的吗？如果它们有本质的区别的话，那心灵上的事物和物理上的事物有什么关系？我们的想法和感觉和神经元的活动有什么关系？前者是否在某种意义上取决于后者？当代心灵哲学更热门的可能是关于意识 (consciousness) 和认知 (cognition) 的问题，不过我目前对这些问题兴趣有限，有兴趣的见 翟刚：心灵哲学-一些热点问题（上）。

传统的身心问题 (the mind-body problem) 问的是物质和心灵的关系 (the relation between mind and body)。更准确地说，身心问题问的是物质和心灵是否独立于对方，或者它们是否取决于 (depend on) 对方。可能的回答包括它们互相独立，或者物质取决于心灵，或者心灵取决于物质。如果一个事物是独立的，不取决于其他事物的话，我们称它是基本的 (fundamental)。很多不学哲学的人也大概听说过唯心主义 (idealism) 和唯物主义 (materialism) 的对立。前者大意为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心灵的 (mental)，而后者则声称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物理的 (material, physical)。

当代心灵哲学则有更多更细化的立场。形而上学大致上将事物分为三类：性质 (property)，物质 (substance)，和事件 (event)/事态 (state of affairs) （也有对谓语 (predicate) 的讨论，但是我对此并不熟悉）。比如说，身高是我的身体的性质，我的身体是物质，而“我在跑步”则是一个事件/事态（这里我们不需要仔细区分事件和事态）。事件可以大致被看做物质获得了性质（我获得了“在跑步”这种性质）。

有了这个区分，我们可以用对下面这两个问题的回答来区别当代心灵哲学的形而上学立场：

• 有几种基本的物质？

• 有几种基本的性质？

1.

如果一个人对这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两种”的话，那么他的立场是物质二元主义 (substance dualism)，代表者为笛卡尔，他认为人有身体，也有灵魂。当代很少有哲学家持有这种立场。记得没错的话，女性哲学家布里·格特勒 (Brie Gertler) 是为数不多持有此立场的哲学家。（当然也有其他人，比如我的一个教授也持有此立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 "because I don't work on philosophy of mind." 233333）几乎没有人认为有两种基本物质但只有一种基本性质。

2.

如果一个人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一种”但是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是“两种”的话，那么他的立场是性质二元主义 (property dualism)。通常情况下，性质二元主义者认为只存在物理的基本物质，但是物理的物质可以有物理的和心灵的两种基本性质（几乎没有人认为只存在心灵的物质但是心灵的物质可以有物理的和心灵的两种基本性质）。代表者为当代的大卫·查尔莫斯 (David Chalmers)。

性质（和物质）二元主义又可以分成重要的两派（和不太重要的一派）。其中一派是互动二元主义 (interactionism/interactionist dualism)，认为心灵的和物质可以互相影响 (cause)。另一派则是副现象主义 (epiphenomenalism)，认为心灵可以被物理影响 (caused) ，但是物理无法被心灵影响。不重要则是平行主义 (parallelism)，认为心灵和物质互不影响。

3.

如果一个人对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一种的话，那么他的立场可能是唯心主义 (idealism)，也有可能是唯物主义(materialism)，当代则更多用物理主义 (physicalism) 指代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代表是伯克莱 (George Berkeley)，而当代几乎没有哲学家持有这种立场。唯心主义和知识论中对外部世界的怀疑论 (skepticism about the external world) 有很强的联系。

4.

物理主义则是如今最流行的立场，认为只有物理的事物是基本的，不论是物质还是性质。代表人物众多，韩裔美籍哲学家金在权 (Jaegwon Kim)，保罗·丘奇兰德 (Paul Churchland) 以及他的妻子帕特丽夏·丘奇兰德 (Patricia Churchland)，希拉里·普特南 (Hilary Putnam)（男的），大卫·路易斯 (David Lewis) 还有大卫·帕皮诺 (David Papaneau) 是比较有名的几位（叫大卫的当代哲学家真多啊…）。

物理主义中也有不同的立场。有些人认为心灵的性质其实是物理的，大致为还原物理主义 (reductive physicalism)，即将心灵的性质还原成物理的性质，有些认为心灵的性质并不是物理的，但是它们仍然随附/依存于 (supervene on) 物理的性质（当然，还原主义也认为有这种随附关系），大致为非还原物理主义 (non-reductive physicalism)。这里我们需要搞清两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随附 (supervenience) 和还原 (reduction)。

性质之间的随附关系可以简单被定义为：如果性质A依附于性质B的话，那么除非性质B改变了，性质A不能被改变。举个例子来说，光照射在一个物体表面的质地上，一些波长的光被吸收，反射到我们眼睛里才让我们看到了这个物体的颜色。如果这个物体的表面质地没有改变的话，那么这个物体的颜色就不会改变。这时候我们就可以说，一个物体的颜色随附于 (supervene on) 这个物体表面质地。物理主义对心灵的看法就像我们很多人对颜色的看法：颜色是随附于表面质地的，心灵是随附于神经元活动的。在这种意义上来说，颜色和心灵都不是基本的 (fundamental)。如果我们完整地描述一个东西的表面质地，我们就完整地描述了这个物体的表面，包括它的颜色。同样的，物理主义认为如果我们完整地描述物理世界，我们就完整地描述了整个世界，包括任何心灵上的事实。需要注意的是，物理主义认为心灵和物理的东西之间存在随附关系，但是这种随附关系还不够，需要更多关于心灵和物理之间关系的细节。

还原则相对简单。将A还原成B，可以大致理解为B才是事物的本质，A仅仅是表象，它不是和B不同的东西，它就是B。还原物理主义又有很多更具体的立场，比如丘奇兰德的取消物理主义 (eliminative physicalism)，以及身心同一论 (identity theory)。前者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想法啦感觉啦之类心灵的东西，后者则认为感觉、想法这些心灵的东西其实和神经元的活动是一个东西。身心同一论又可以分为个体同一 (token identity) 和类型同一 (type identity)，这里就不展开讲了。

同时，还有一种非还原主义立场，出现主义 (emergentism)，认为心灵的性质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从物理的性质中“出现”的。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出现主义，尽管近年重新有了对它的讨论。

此外，功能主义 (functionalism) 是非常流行的立场，大致上认为心灵的性质就是这些性质的功能 (function)，这个立场可以是还原的也可以是非还原的。在它之前还有行为主义 (behaviorism)，由吉尔伯特·莱尔 (Gilbert Ryle) 提出，大致上认为心灵的性质就是人的行为 (behavior) 或者做出某种行为的倾向 (disposition)。这个立场有很明显的问题，当代已经基本没有人同意这个观点了。

5.

在当代心灵哲学中还有一个奇葩(?)的重要立场，这个立场跳出了物理于心灵的对立，即罗素一元主义(Russellian monism)，包括泛心主义(panpsychism) 以及泛元心主义 (panprotopsychism)。这种观点认为物理的性质和心灵的性质都有一种共同的本质，泛心主义认为这种本质是和心灵性质一样的，而泛元心主义认为这种本质是一种更原初的和心灵性质差不多的性质，我们所知道的心灵性质是源于这种原初心灵性质的，而物理性质则是由这种原初的心灵性质以及物理性质的因果性 (causal features) 组成的。查尔莫斯很喜欢这个理论，但是他并不完全接受这个理论。

至此心灵哲学中形而上的议题大概都讲到了。相对来说，获得最多讨论的议题是同一论，功能主义，以及作为物理主义反面的性质二元主义。罗素单体主义正在慢慢获得更多关注，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小众。这篇文章主要是介绍立场的内容，下一篇将会讲查尔莫斯对二元主义的论证，即著名的哲学僵尸 (philosophical zombies)，以及金在权对物理主义的论证，因果论证 (the causal argument)。因果论证最重要的前提是物理的完备性，下篇也会讲帕皮诺总结的（并不是他本人提出的）两个对物理的完备性的论证，即基本力论证 (argument from fundamental forces) 和生理学论证 (argument from physiology)。

题图来源： indiewire.com/2017/09/r...

Ref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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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lmers, David J. (2010). The 2-Dimensional Argument against Materialism. InThe Character of Consciousness (pp. 141-205).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Chalmers, David J. (2013). Panpsychism and Panprotopsychism.The Amherst Lecture in Philosophy 8 (2013): 1–35. ＜ amherstlecture.org/chal...＞.

Kim, Jaegwon (1984). Concepts of supervenience.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45 (December):15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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