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妄哥哥...妈妈,她,她还会回来吗?”
小平寒牵着法妄的手,跟着他走在那条街道上,依旧是暗红色的地砖,依旧是没有树叶的树枝,迎着冷风,轻轻摆动着枝干。
“你妈妈...她回到天上当仙女啦......”
他还是憋不住眼泪,哭腔越来越重。
“法妄哥哥你在骗我吗?妈妈她回不来了...对吗?”
他一直以为小孩子很好骗,不知是这个小孩经历太多成熟过头,还是太过纯真,聪明过了头...
但静姐,确确实实是回不来了。
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那个男人也早凉透了。
而静姐的店铺也被封禁了起来,连同着那份回忆也被圈禁了起来,再也喝不到静姐的鸽子粥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如果他春节跟她回去了,会不会就她就不会死,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懊悔总伴随着法妄的一生,在每个时间点,在每个他珍视的人身上。
他也愧疚,心疼,静姐死后他甚至连葬礼都办不了,他觉得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资格。
“那,那法妄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小平寒醒了醒鼻子,刚哭完不久,鼻头和脸颊还是红红的。
男生牵着那连自己一半高都没有的小男孩儿,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他长得真的太像她了。
他扯着嘴角,沉默了半晌,最后闷闷开口道。
“去我住的地方。”
——
客厅里开着灯,有一阵脚步声来回徘徊,像在犹豫,像在思考,像在焦虑。
男生的头发因焦虑被揉的乱七八糟,紧拧的眉头已经很久没有舒展开了,身上的灰色卫衣袖子被挽到手肘边。
顶灯的光撒在七凌八乱的头发上,睫毛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要怎么才能联系得上他?
他会答应么?
他会对他好么?
那要怎么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哥哥...我,我不会吹头发,哥哥可以帮我吹吗...”小平寒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客厅里,声音柔柔弱弱的,低着头不敢看法妄,揉搓着卫衣的下摆。
虽然是很正常一句话,但法妄还是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喊他哥哥。
不是法妄哥哥。
而是哥哥。
“哥哥,可以吗...”小平寒身上那件大得有点儿滑稽的卫衣和裤子让法妄觉得好笑又可怜。
这是他最小的一套衣服了。
爸爸走后就没有买过新衣服。
这是他小时候认为最好看的一套了。
“好。”
他脸上浮现一抹笑。
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撒在小男孩儿还未干透的头顶,法妄站在床边,右手拿着吹风机,左手帮他拨着头发。
小平寒乖乖坐在床上,安静地让法妄帮他吹头发。
小孩子的发质都特别柔软,小平寒也不例外。
细白的手指抓起柔软的碎发,慢条斯理地吹了又吹,吹风机开的是二档暖风,所以他不怕伤着小平寒。
“哥哥。”
“怎么了?烫着了么?那我开凉点儿。”
“没有,哥哥。”小平寒轻轻仰起头,“你跟灵白哥哥,分手了对吗?”
捏着碎发的指尖一怔,愣神了两秒,男生沉默地关掉了吹风机,揉了一把小平寒那已经吹干的头发。
一声不吭地拿着吹风机走出卧室放到储物柜里,再回到卧室,拍了拍床铺,示意小平寒睡觉。
小平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表情委屈巴巴的,但还是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眼前的男生依旧沉默着,表情冷冷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妄哥哥。
方才给自己吹头发那只白皙的手突然伸过来,小平寒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缩在一起。而法妄只是给他盖上了被子。
“小平寒,你知道,分手是什么意思吗?”语气淡淡。
“就是两个在谈恋爱的人结束感情时候的专用词。”小平寒顿了顿,”妈妈跟我说的...”
法妄愣怔了一会,垂下头自暴自弃地坐到床铺上。
“那你是觉得,我在跟你灵白哥哥谈恋爱?”
“对呀。”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看灵白哥哥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好单纯的孩子。
“那让你失望了,我们没有谈恋爱。”
法妄看着小平寒的眼神里有些许难过,小平寒比普通孩子都要成熟得多,也更会读取别人脸上的情绪。
“你不喜欢灵白哥哥吗?”
“我喜欢。”
男生那双好看的眼眸低垂了下去,长长的眼睫毛将整只眼睛遮掩,再扬起的时候眼中有了几颗细碎的星星。
“但是他不喜欢我。”
他从头到尾对自己只是怜悯的施舍,他只是一个温柔的施舍者,毫无顾忌地将爱献给所有人。而自己总将那得到的一小部份怜悯美名其曰那是喜欢,那是爱。
翌日清晨,还是被楼下小孩吵闹声吵醒的。法妄闷着张脸,伸手去拿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妈的。
七点半。
他侧过头看了看旁边用被子裹成一团的小平寒,那张藏在被子里的脸漏了出来,眉头微微拧着。
法妄觉得有点好笑,伸手用指尖将拧起的眉头揉开,又顺带轻轻地捏了捏那鼓起来的脸蛋儿。
他寻思着小平寒应该还能再睡会,就马不停蹄地洗了漱,出了门。
出门一路上他都在搜做饭视频看,换做平时他是绝对不可能做饭的。但是,总不能让小平寒跟着自己一起吃苦。
一小时后,他看着桌上自己做的一坨黑发愁。
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声音沙哑的小平寒边揉着眼睛边睡眼惺忪地走进客厅,然后看见那坨黑,他也跟着沉默了。
“哥哥...这是......”小平寒愣愣地伸出手,虚指了一下那坨不明物体。
“番茄炒鸡蛋......”
“......”
又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法妄长长叹了口气,瞬间泄了气,认输似的瘫倒在沙发上。
“我教你吧哥哥。”
法妄一下子直起了身。
“你会???”
......
小平寒拉着法妄进了厨房,一顿指点之后,法妄做的饭菜也终于有了点儿人样。
“我经常看妈妈做菜,所以记住了一点儿。”
小平寒边嚼着嘴里的饭菜边含糊着说,每每说到这个点上,法妄总能感觉到鼻子酸了一下。
他吞下这一口饭,再看向旁边的孩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平...平寒,怎么哭了?”
“我...我想妈妈了......”
一直以来小平寒的过度成熟过度懂事,导致法妄忘了,他只是一个今年才七岁不到的小孩子。
他不敢哭出声,他怕法妄哥哥担心,所以他边抹着落不尽的泪边吃着饭。
这就是所谓的眼泪拌饭吧。
法妄不会安慰人,只好自己也强硬地憋着眼泪,伸手去拍着小平寒的后背。
两个失去了家人的孩子聚在了一起,两个可怜的娃儿聚在了一起,暂时组成了一个简单又温馨的家。
——
男生站在阳台边的落地窗前,烦躁地揉了今晚的第二十九次头发。
终于下定决心。
他创了一个微信小号,向灵白发送了好友申请。
随后他就跟一个跟要对男神表白的小姑娘一样,把手机甩到沙发上不敢看了。
一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两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三分钟,依旧还是一片死寂。
四分钟.....
“啊!”
小平寒的尖叫声传入法妄耳中,他迅速起身往房间走去。
只见一个小男孩跟玩Cosplay一样把被子蒙在自己身上团成一团,然后一脸惊恐地对法妄喊:“哥哥!!!有蜘蛛啊!!!!”
噗。
法妄没忍住,歪着身子靠在门框边儿上大笑。
笑够了之后法妄在小平寒一脸懵逼的眼神中拿了一个塑料袋,倒扣在墙壁上把那只蜘蛛抓了进去。
“啊啊啊啊!!!!你还抓?!!”
他提溜起那个塑料袋在小平寒眼前晃了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它不咬人。”法妄憋着笑。
捏着塑料袋一角的手指泛着红,男生走到客厅的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将那只蜘蛛从塑料袋里抖了出去。
这时手机消息声响了。
他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看到消息的那一刻,捏着的塑料袋也飘向窗外。
【brown: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越来越快的心跳在催促着他的每一处神经细胞,他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激动不停的心,抑制不住的嘴角,他颤颤巍巍地打着字。
【R_know:我们能聊聊么?】
【brown:你是谁?】
法妄脑子一抽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去。
??????
我在干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挂了又好尴尬...
法妄还在脑子里编程要怎么圆这个场面,对方就接通了电话。
“喂?”
是他的声音。
是那个声音。
他一下子愣了神。
“人呢?”
咽了咽口水,鼻子不禁发酸,嘴角也在打着颤,鼻音里参杂了点儿哭腔:“我,我在。”
对方听到这个声音怔了好久。
彼时法妄感觉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与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没事挂了。”
“别别,先别挂...”
法妄哀求的语气太明显,对方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
“静姐...静姐她...”
“扭扭捏捏做什么?能不能说了?”
他很不耐烦。
“静姐走了。”
心里最后的防线崩塌,杂乱无章的情绪闷在一起形成的庞大热气球,被划开了一个口子,疯狂往外泄着气。
就如同法妄现在那止不住的泪,与阵阵努力憋却憋不住的抽泣声。
“平寒爸爸也不在了...”
“他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现在,我现在没有办法了...”
“哥...”
“我求求你,这是最后一次。”
“你讨厌我,我以后都不会再找你了...”
“但我求你收留平寒...”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挤压着他想说的话,与不能表达的思念。
“我没有家人,我没有能力收养他...”
“他说他不想去福利院,所以...所以我只能找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求求你......”
灵白在另一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法妄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灵白在对面一脸冷漠的表情,甚至还可能是厌恶。
“哥......”
几乎是从哭泣里挤出来的一声哥,他浑身发抖,抓着手机的手也像是被开了某个机关,不停打着颤。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声音也在颤抖。
最后再给予一点,哪怕是一点怜悯,不求给我,只求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被密雨覆盖的城市,稀薄的空气在仅有的细微空间里徘徊,快要窒息的人们在痛苦哀嚎。
看不到晴天了。
也等不到晴天了。
“真的...”
“我求你了。”
“哥......”
漫长的沉默中,法妄不知道灵白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只觉得,心慌,害怕,难过。
“好。”
一时间法妄竟然分辨不清,他这是答应了?还是自己听错了?
“真,真的?”
“嗯,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小区门口,可以吗?”
“嗯。”
难以掩饰的开心。
尽管被带走的不是自己,尽管得到那份怜悯的不是自己。
那也足够了。
——
“哥哥,我们要出去散步吗?”
法妄怀里抱着小平寒,一步一步下了楼梯。他给小平寒围了条白色围巾,半个脑袋都被圈住,显着可爱极了。
“嗯,带你去找你灵白哥哥。”
男生一脸淡定地开了口,实则内心波涛汹涌,兴奋,激动,又有难过。
激动,一会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难过,他并不喜欢自己,他现在要带走的也不是自己。
“哥哥,你要跟灵白哥哥和好吗?”
小平寒一脸天真地笑着。
“如果他想的话,会的。”
他尽量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那股扭曲的情绪闷在心口里,不停旁侧敲击着自己的心脏,闷得生疼。
到一楼 ,法妄放缓动作将小平寒放下。
“那我不想去找他。”小平寒顿住了脚步。
“为什么?”法妄也跟着停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灵白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哥哥?”
纯真与成熟共存,他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话来描述这个孩子,看得太透了。
“我不知道呀,所以小平寒去帮哥哥打听打听好不好?”法妄模仿着小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脸上挤出一个好看的笑。
“好吧哥哥。”小男孩儿重新牵起那只被冻得发红的手,边笑着边拉着男生往小区外走。
孤零零的树影映在他们走过的路上,灰色的地砖被蒙上一团黑色的阴影,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里,相互依偎。
一路上,法妄忍着泪,回应着小平寒的小小疑问,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酸胀得快要爆炸。
他抬眸看向小区门口外的那辆黑色宾利,鼻子酸了一下。
那辆车上下来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一身黑的强大气场顿时让周围的气氛变得窒息。
当眼神对上那张脸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跳还是乱了。
想抱抱他。
他想告诉他,他好想他。
灵白从黑色围领里漏出那双唇,眼神瞥向那个牵着小孩儿的男生,速度之快,不易察觉。
距离越缩越短,最后两米的距离,灵白停住了脚步。
他没给法妄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向法妄身边的小男孩儿缓缓伸出了手。
“走吧。”
这一幕,好似与很久之前的一个画面重叠。
[你好,我叫灵白,可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吗?]
修长的手指,泛红的指尖。
那双手伸到自己眼前,问自己能不能交一个朋友。
他想要朋友。
但是他不敢。
他不敢抬头看向那个少年。
直到一股暖意将自己的手包拢,直到心跳开始变得不正常,他才终于看向那张脸。
一个阳光明媚的笑。
心跳也从那一刻开始变得不正常。
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
他看到一缕暖色调的光爬到了那个少年的发丝上,舒展在那个少年的笑容上,延伸到狭长的眼尾上。
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
对他的感觉也是。
我喜欢你,我好想你。
这是他现在想对他说的话。
但直到小男孩儿的手牵上那少年的手,他依旧没有说出口。
冬日的冷光映着树枝的影子,撒在了几人身上,他只能看到一大一小的背影,快要离他而去。
“等等...”
他强忍住眼泪,叫住了那两个背影。
而灵白停住了向前迈的脚步,却没有回头,静静等他说。
“能,能最后,抱一下吗......”
声音变得颤抖,他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连嘴角都在打颤。
他以为等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拥抱,离别前最后的叙旧,但却被迎面泼了冷水。
“不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嫌脏。”
“哎!你...”小平寒刚要发作,被法妄挡了回去。
“去吧小平寒,你答应过哥哥的。”
心好痛。
忍着刀割般的阵阵刺痛,他勉强地扯出最后一抹笑,目着他们离开。
视线模糊了,直到视野里的那团黑彻底消失不见,他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出门前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衬衫,现在他觉得好冷,好冷。
好像又回到了被抛弃的那一天。
[妈妈...我错了...你给我开开门好不好,我好冷...我好冷...]
八岁大的小男孩瘫坐在门外,被冻红的小手不停敲着那扇被紧锁的门。
楼道里没有暖气,极低的气温把小男孩儿冻得发抖。
不知为什么,小男孩儿哭起来没有声音,能听见的只有泪落地的细微声响,与小小手掌拍打房门的声音。
她听不到的。
他们不会帮我的。
没有人会帮我的。
泪将衬衫两臂打湿,身材高挑的男生蹲在路边缩成一团。
在别人眼里,只是小区里的精神病又发疯了。
一切都还是那样。
但一切又都不一样。
他又什么都没有了,又要回到只有一个人的房子,只有一片死寂的房子。
房子里处处欢乐过的影子总能浮现在自己眼前成为慢性毒药,试图让自己彻底死在回忆里,彻底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重蹈覆辙。
一切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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