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沉闷的周日下午,做完家庭作业的石娇娇趴在大桌上昏昏欲睡。突然响起急促而密集的敲门声惊醒了她,这场景可真吓人。石娇娇揉揉眼睛叫了句谁呀,忙不迭地去开门,门框里站着已经“割袍断义”的陈丽,喘着粗气脸红扑扑的。
“丽丽。”石娇娇看着她,吃惊而迷惑。陈丽叉起腰,竖起眉毛,大声问:“说!你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石娇娇眨眨眼,心里明亮起来,眼睛也明亮起来,没有答话。“一帮小瘪三也敢欺负你,我随便叫俩人就能教训他们!”陈丽出着粗气,一副江湖大姐大的架势。
她不是吹牛,在十一班甚至整个初一,这个有着高大体格火爆脾气的霹雳娇娃确实打出了一片天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说得就是这般跋扈的陈丽。小学留级的经历,那时候是“留级生,剥花生”的耻辱,进了初中反而成了“打江山”的资历。
这时候什么都变得不重要,屈辱不重要,小小的自尊不重要,愿望落空不重要,报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丽丽站石娇娇家的门框里,和艳阳的金光融成一体。“丽丽。”石娇娇好像只会叫她的名字了。陈丽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垂下眼帘,粗声粗气地嚷:“我就看不得我们村人受委屈,跟你,跟你没关系,我都懒得再理你!”
“丽丽!”石娇娇哑着嗓子一把抱住陈丽,陈丽没有一点点迟疑,拍着石娇娇背,边拍边骂:“小瘪三,欺负我娇娇,小瘪三,我踢飞他们家土坟帽子!”
女孩子们柔软的心怀和感情能包覆一切。或许相处过程里有算计,有辜负,还有冲突,但这友情这么浓,能溶解一切杂质。
爸爸买的蓝色自行车可能真的老了,最近总是掉链子。石娇娇在路边找个树枝对着车子鼓捣,折腾得满头大汗。因为离上学时间还早,路上零星有人经过。听见车铃声石娇娇才注意到是胖表妹,她隔着很远就问,“链条掉了么?”“是呀,我很快能修好,你先走吧。”“那行,我们先走了。”
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老六久久看着石娇娇,石娇娇摇摇手里的树枝老六就笑了。石娇娇重新去修自行车,想着或许该去车铺把链条拿掉两三节,这样就不会总是掉链子了。等下次老六回来看奶奶时就能载她。
重新踩上车时,石娇娇还小心翼翼,担心链条再掉下来。多抡几圈发现车子没问题,看看电子表,就哼着小调快速骑起来。
“今天天气好晴朗……”石娇娇简直要笑出声来,不时离开坐垫,站着踩几圈。“咣啷!”一声,那句“处处好风光”还没唱完,就车头一震,整个人都躺在地上!她跟别人撞车了。
似乎摔的不严重,只有右手手肘痛感明显,石娇娇仔细查看,发现衣服没破,手肘上擦破了皮。“你人没事吧,没有没特别痛或不能动的地方。”相撞的那人反应迅速,已经把两辆车都扶起来,边捡散落的物品边问。闻言石娇娇开始轻微活动身体,发现除了手肘没有不适的地方,这时候对方已经收拾好残局。
她一直没有给予对方应有的注意,此刻她的小脑袋迅速梳理局势:他正常骑行,我一时忘形骑在左边;他车速不快,我一时忘形还在加速;他年富力强,我毛头小孩,大大不利!
还有更不幸的事情,就是被那人随手放在车篓里,已经摔成两半,价值不菲的Walkman!“我没什么事,你有事么?”石娇娇更不敢看对方了,捂着胳膊肘,无比绝望地看着他的车篓。
“呵。”对方一眼看穿小姑娘的心事,站在成年人的高度上忍不住笑出声。他看着自己的学生,暗想她怎么能做出这么可怜的表情。小学时齐耳的蘑菇头现在被一束蓬乱的马尾代替,白净了许多的小脸上,几颗雀斑若隐若现。因为对高额赔偿的恐惧,双眼如受惊的鹿般惊慌。看来初中生活过得不错,她又生动了起来。
唐建宇其实不介意多看看石娇娇天人交战的诙谐表情,但也清晰地记得她不堪逗趣的较真劲儿。他咳嗽一声,说:“石娇娇啊,你还是这么鲁莽。”这一声给石娇娇招回魂来,她这才注意到,撞到的倒霉鬼是自己的小学班主任。
有一丝侥幸在少女眼中一闪而过,不去计较自己是否真的鲁莽过,忙不及拿出自己所有的天真,摸了下脑袋,“嘿嘿”憨笑两声,叫:“唐老师。”唐建宇嗯一声,不接话也不动作。石娇娇的表情是不加修饰地急切,见唐建宇不接话,又不加修饰的失望。
女孩子瞬息万变的表情使唐建宇忍俊不禁,也不忍心再吓她了,拍拍手说:“没伤到就好,快去上学吧,该迟到了。”石娇娇只用了一秒就接收到最利于自己的讯息,她大喜过望,没头没脑来了句:“谢谢唐老师。”怕他变卦似得,赶紧推车走了。
“你慢点,别又摔了!有什么不舒服去小学找我……”唐建宇高声对渐远的背影叮嘱,女孩却用难见的速度跑出好远了。唐建宇不禁笑起来,想想自己才二十六,怎么口气却像个老父亲一样。
Walkman里是他自己刻制的,用来考研的外文资料。机器坏了倒没什么,希望光盘没有破损。石娇娇逃跑时小松鼠一样的狡猾背影闪过唐建宇脑袋,惹得他不禁又好笑起来。
被老赵不幸言中,村小学恐怕捱不过新年。计划生育第一代成果在学生数量上开始表现出来:村幼儿园因为入学幼儿少,根本分不出大中小班,只好全都合在一起;村小学学龄儿童逐年递减,终于影响到其办学资格了。唐建宇现在带四年级,已经是最高年级,五六年级都转去镇上,不用多久所有年级都会归并去那里。
这个历经半个世纪,种满水杉和侧柏,长廊上爬着虬结老紫藤的校园就要永远消失。唐建宇一直认为,学校的创始人必定是个有风骨的智者,他在滩涂之地播散学识,他的灵魂一定附在他所种的植株里,与它们一起万古长青。
村小学的讲台见证了唐建宇作为教师的所有岁月,他发誓与它站在一起,站到最后。可发展的齿轮巨大沉重,摧枯拉朽,无人能阻挡其前进。
镇里已经为唐建宇分配好了宿舍,他一调到中心小学就是三年级主任,并一个毕业班的班主任,充分表明了要重点培养他的态度。
“真是后生可畏啊,我们这些老骨头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咯!”一直负责思想政治课的陶老,看着唐建宇理试卷的样子,不禁发出休业前的喟叹。老人家六十五了,一直收很少的工资也没有怨言,用他自己的话就是“赖在村小学里”,他只是喜欢只是习惯,想作为“园丁”絮絮叨叨一辈子。
唐建宇从不参与老教师的“感怀会”,他看见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使他常常不能自控的哀伤。他主动抗起他们的期待,默默憋起一口气,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传承他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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