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卷十九

　　父母回来时天刚刚黑，石娇娇看见风尘仆仆的双亲鼻子酸得几乎立刻要哭起来，她只好用不停的嘘寒问暖来来掩饰。“我给你煮了粥，还有榨菜什么的，坐车应该吃不下什么。”石娇娇边摆碗筷边说，她熟练的样子叫父母对看一眼，他们的女儿好像又长大了，像一个小主人。

　　收拾餐桌时，石娇娇小心翼翼地问起来：“爷爷他，恢复的还不错吧？”，屋子里忽然安静得不像话，父母都没有立刻接话。石娇娇满脸疑问，睁大眼睛看着父母，又问一遍：“还不错吧？”爸爸抓抓头，小声说：“他走了，我们办好葬礼才回来的。”

　　“你正好在考试，再说也不放心叫你一个人乘长途啊。”妈妈看见石娇娇陡然冰冷的表情，心里一直隐隐作乱的自责瞬间爆发出来，连连解释：“老家人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爷爷本来对不起你。”……

　　石娇娇捏住手里的筷子，这才注意到爸爸妈妈右臂上的黑色带一朵白花的袖章。一股极大的昏厥感裹挟而来，石娇娇费尽力气才没有倒下。这算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亲爷爷在自己知道前情的情况下去世，她却连葬礼都不参加。

　　世界上恐怕没有一种借口可以抚平石娇娇此时的愤怒，死者为大，十几年的不往来可以抵消那时的苛待。如今他死了，孙女永久背上了被动不孝的愧疚。

　　石娇娇调动十五岁能有的所有自制力，看着满脸惊疑的父母，深深吸一口气后放下碗筷，轻轻说：“我忽然很不舒服，立刻要睡觉。”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石娇娇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见钢丝床上层有个蜘蛛在结网，她感觉自己已经平复了。爷爷葬都葬了，而且本来就跟他没有感情；妈妈爸爸回都回来了，而且出发点绝对是为自己好。所以此刻她的心情该是沉静的吧？眼角不停滑落的眼泪也纯粹是干瞪眼后的生理反应，不带任何情绪的吧？

　　今年过年石娇娇父母大发慈悲不再回收压岁钱，第一次揣着可以自由支配的巨款，石娇娇看天都比平时蓝，这笔钱来得很及时，她早有花一笔大钱的打算。

　　开学第一天，石娇娇就利用晚自习前的时间去了镇上唯一家音像店，吃一顿闭门羹让少女无比震惊。这老板居然开张比学生开学还晚，“或许是为了等学生来花压岁钱吧，像我这样的学生”石娇娇暗想。

　　直到第三次石娇娇才看见音像店那黑黢黢的门打开了，店里乱七八糟的，杂志、海报、磁带、碟片没有任何规律地放在同样没有规律的架子上。“老，老板。”石娇娇看着大屁股电脑后面冒着的卷毛头顶，心里无端升起害怕来。

　　卷毛应声抬头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面相非常凶，笑起来的样子更凶：“小妹妹买啥？”石娇娇深吸一口气才压下逃跑的冲动，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买个CD机，”她想想有点没底气，声音也小下去，“最好是，好一点却不要很多钱的。我没多少钱……”

　　银白色的圆形Walkman静静地躺在一堆试卷边，看起来有点笨重。唐建宇正拿着红笔在一张卷子上写写画画。

　　“唐老师你可真复古啊！”同办公室活泼的小王老师拿起Walkman随口对唐建宇说道，“现在都用MP3了，你还新买这个。”唐建宇嘴角微微翘起来，头也不抬回到：“是呢，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没你们小年轻快啊。”

　　小王瘪瘪嘴，将手里东西放回原处，转头对角落的中年人埋怨，“他怎么这样老气横秋！三十岁都不到，明明是我们女老师里的当红炸子鸡。”大家没有接话，小王瘪瘪嘴放下东西，无趣地回了自己座位。

　　放学铃声响过有一个小时了，暮色渐渐笼罩了宁静的校园。唐建宇终于批完试卷，长长一个懒腰后，他微笑着拿起那个崭新的银色Walkman反复端详起来，自言自语道：“还不错，没有遇上黑心老板。”

　　昨天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镇小学传达室外站着一个拎着黑塑料袋，呵着白气的少女，她似乎在等人，脚下百无聊赖地磨着一颗石子。唐建宇在到达校门口之前就认出了这个小小的身影。

　　“石娇娇，你在干嘛呢？”“啊，唐老师，我等你呢。”石娇娇一见唐建宇就跳到他面前，把手里的黑塑料袋递给唐建宇，她仰脸带着含羞的笑，小鼻尖冻得红而光，一种属于青春的可爱在暗沉的天色里闪闪发光。

　　这个迟来的赔偿被唐建宇放在公寓的书桌上，用来放放使人轻松的音乐。公寓是小学筹建的员工宿舍，教师们也可以贴钱买下来。前面被老教师们挑挑拣拣，轮到唐建宇这种单身青年时，就剩些临街的不大实用的户型了。

　　唐建宇当时想着费用自己可以承受，加之可能会长久呆在这里，有个自己的窝很自在，就咬咬牙买了下来。唐建宇大概不会知道，石娇娇买这个银色物件的历程跟他买教师公寓别无二致。

　　默默流经小镇的人工河岸，杨柳枝条开始柔软，桃树也胀大了花苞，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坐在职工休息室看书的唐建宇几乎要睡着了，“啪”一卷纸掉在眼前，唬得他一跳。抬眼看见靳华穿着黑色的夹克，冲他眨眼睛。唐建宇眉头紧皱，凶狠地点头。靳华缩头四下看看，冲远处的两个老师抱歉地笑。

　　“你把我的小公寓当人民大礼堂设计啊，我这都入住了，你还画图纸来？”唐建宇给靳华递去一杯水，边打趣到。靳华翻翻白眼，说：“我这辈子就接你一个活儿！”唐建宇不禁笑出声，“我的活儿别人想接也难。”

　　靳华抿一口水，差点没跳起来，“开水！”他瞪着唐建宇，唐建宇笑着往远处努努嘴，靳华咽下一口恶气，跟远处再次致歉。唐建宇却继续胡诌，“你妈为你喝凉水操碎了心啊，上次见她，说是给你算了命，凉水喝多了塞你牙缝，会影响运势。”

　　见了鬼！靳华冲唐建宇指了半天，拍拍先前扔在桌子上的纸卷，“你信不信，我马上回去给你妈送二三十个姑娘的照片，让你一个个去相亲！”果然是多年好友，憋出大招正中要害，唐建宇收了笑，假惺惺地说：“不闹了，说你今天来什么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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