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尖尖卷二十

　　“我们事务所接了个度假山庄的案子，就在原来的村小学那湖边，我进了这个项目组，所以要跟你住一个月，顺便享受享受我自己的设计成果嘛！”唐建宇听后扬扬眉，说：“这是小事情。”

　　日光此刻不是最强烈，却聚集到最多热量，烘得人们面目通红。光线里微尘细细地发亮，浮游在沉默的空气里。唐建宇很少跟靳华谈起各自感情问题，他们俩都不擅长。靳华交错的十指张开又握紧，听见角落别人走远的脚步，他闷声说：“我下个月结婚，对方大我三岁。”

　　唐建宇没有接这句话，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今晚就住过来么？”靳华瘪瘪嘴，一扬下巴，情绪已经全都藏好，语气极为轻松：“那是，行李都放在你办公室了。”见唐建宇不接话，他又作出一付典型的，强颜欢笑的样子，叹道：“跟一个男人抓住自由的尾巴，也没啥可享受啊！”唐建宇起身，走到靳华身边，左手重重地捏了捏好朋友的肩，一言不发地走回办公室。

　　靳华说的那个度假山庄是镇子里的大事情，去年下半年就开始动工了，唐建宇早有耳闻。靳华作为设计师，竞标前不来，设计的时候不来，动工好几月也不见动静，偏偏婚前一个月才来，太欲盖弥彰。

　　事实上，靳华也没打算在唐建宇面前伪装。他极少去工地，把自己长时间关在房间里，有时喝酒有时发呆，甚至嚎啕大哭。唐建宇从不参与他的情绪，任由他像个疯子一样。他有时也会看着靳华关着的房门发呆，想为什么男未婚女未嫁，却有一定不能结合的意外。

　　爱情要有多复杂，才能把人逼到这种田地。

　　靳华恢复跟人交流是在二十五天之后，第一句话是：“便宜你小子了，我做饭给你吃。”那时在大中午，唐建宇给靳华送完从小学食堂打来的饭，拿着外套跟餐盒，准备回学校。看着靳华出了房间已经够吃惊了，他居然还要做饭！

　　“现在？也太迟了吧，我下午第一节有课。”唐建宇语气小心翼翼，怕又把好友给说犯病。靳华哈哈大笑，说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当然是晚饭。唐建宇连连说好，笑着出门去了。

　　在超市结账的时候，靳华看着自己买的食材发呆，收银的姑娘看着这个颓废而洋气的男人，又想催款又不好意思，憋得满脸通红。直到后面大妈推搡，靳华才回过神来，忙付了钱，对收银员颔首致歉，害面皮薄的姑娘又羞红了脸。

　　晚餐时桌上有猪脚黄豆汤、小炒肉、韭菜炒螺蛳肉、蛤蜊炖蛋和一盘香菇青菜，它们冒着热气，鲜香扑鼻。从靳华解下围裙，洗手，落座，整个过程中，唐建宇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发什么痴，给我吃，吃光！”说完，靳华也不等唐建宇的反应，自己就吃起来，仿佛跟谁赌气一般，每口饭菜都塞到自己口腔的极致。

　　唐建宇所了解的靳华是远离庖厨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大二时，唐建宇去澳大利亚做一年交换生，回来练了一手好厨艺，被靳华好一顿嘲笑。第二年靳华去英国前，就放豪言，“你知道英国的吃食，但我怎么去就怎么回来，等着。”

　　在英国饮食极端不合胃口的情况下，如果homestay的阿姨不做饭，他宁愿饿着也绝不自己下厨，当然也不吃学校餐厅，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喝凉水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倒不是受英国人影响，依靳母的说法就是，他连开水都不烧。

　　这大概是蒋芫最喜欢吃的几道菜。

　　靳华忽然站起来，不停地给唐建宇夹菜，他说：“你快吃，多吃点，这辈子就这几天，我再也不会做了。”他的眼神只看着唐建宇的饭碗，捧着饭碗的手仿佛变得白皙纤细，连着的手臂也是秀美的，最后那端坐在对面的人，不是唐建宇，是穿着浅蓝棉衬衫，挽着长发，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姑娘，她叫蒋芫。

　　靳华刚刚留学回来时，正是学校合欢花开的时节，蒋芫抱着书站在树下。本来那画面并没有多特别，只是蒋芫等到一个男人，她笑吟吟地向对方跑去时，站在不远处的靳华心里感到一股酸胀：那笑多美啊，若是对着我的该多好。

　　挖墙角的事情，靳华自认绝对干不出来，心胀心酸只能由它去。所以他对唐建宇发誓，哥们绝对不去招惹那姑娘。至于后来又知道那天那个男人是蒋芫的哥哥，他信誓旦旦说绝对是个巧合。

　　恬静的蒋芫完完全全捉住了靳华。此后一年，不管蒋芫如何油盐不进，都逼不退靳华，他说自己像条快乐的疯狗，咬住了绝不松口。

　　毕业前夕，蒋芫破天荒接受了靳华的邀请。晚餐之后，他们漫步在操场上，那天天气出奇的好，满天繁星。蒋芫对靳华说，她毕业典礼之后就要结婚了，是嫁给最爱的人，很幸福。“你居然又想个这么绝的法子拒绝我！”靳华笑着，他不相信。但他的脚步顿在原地，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怎样一个旱天雷，劈得靳华神魂俱碎。他不记得跟蒋芫是什么时候道别的，不记得怎么回宿舍的，他懵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强撑了太久，这一击太重，仿佛打松了他的手，也打垮了他的精神。

　　大家都忙着毕业，只有靳华成日躺在宿舍里。室友们先是彻夜卧谈各抒己见畅聊人生；再偷偷买酒，把他硬抬去天台陪他灌……方法用尽也撬不开他的嘴，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作为发小的唐建宇叫来。哪知唐建宇也不起什么作用，后来几天演变成他换个宿舍忙毕业论文。

　　最后唤醒靳华的，还是蒋芫打到宿舍的一通电话。“蒋芫是谁，找你，你接不……”靳华从床上弹起来，几乎从上铺直接跳下来，一把夺过听筒。挂了电话之后，靳华就自顾自的吃饭，洗澡，翻箱倒柜。出门之前，特别郑重地问大家，“我看起来怎么样？”

　　靳华怀疑自己喜欢蒋芫，不过是因为自己弄不懂她。上周她还不顾自己的死活。要做个幸福的新娘，现在又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见家长。靳华捂着自己心口，瞪着蒋芫，“我说我愿意，是不是意味着你就答应我了？”蒋芫低头轻轻说是。

　　靳华死死闭上眼睛，逼退泪意。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恐怕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了，他双手重叠在心上，差点要跳起来，回道：“我愿意，我愿意！哪怕现在披星戴月的去，只要不吓着你爸妈。”靳华太高兴了，忽视了蒋芫通红的眼眶，惨白的小脸上无悲无喜，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始一段感情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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