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默,被突然出现的季菲爸爸打断。老六爸爸经营一家做棉鞋的小工厂,业务还算不错,平时忙得不怎么着家。今天他记挂着女儿出中考成绩,提前从厂里回来了。看见女儿的好朋友,笑着问两人怎么不去家里呆着。
石娇娇赶紧摆手说要回去了。老六爸爸点点头,追问道:“考得怎样呢,你成绩从小就比我们囡囡好得多。”石娇娇勉强笑道:“还行吧。”说完就扶起自相车,立刻跟父女二人道别。
路边的一排白桦树长到了枝叶最茂密的时候,风吹过时,有绵延很久的沙沙声。石娇娇好像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树梢知了的叫声,平时跟陈丽,有时还有老六,或者是同一时段放学的其他同学,一路上打打闹闹,也没注意过知了早就在叫了。
自行车在下坡的时候自动向前滑行,石娇娇想到告别时老六跟在她爸爸后面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想到在学校门口,夏蕾在马路对面对着她们大声叮嘱的样子;又看看车篓中的书袋里有自己漂亮的成绩单,而自己的成绩单下面,是帮陈丽代领的初中毕业证书……
少女第一次对离别有这样清晰的感受,就好像隔着一条清澈的河流,河的一边有大眼睛的菲菲,有笑得温暖的丽丽,有甩着马尾辫的阿拉蕾,还有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天真的石娇娇;河的另一边水天相接,一片虚无,那里只有自己,那个自己眼里含着期待和泪水,跟河对岸的“她们”挥手道别。
转过身去,向未来跑去!石娇娇啊别回头,回头会发现“她们”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最终消失。所以,别回头……
有着漂亮成绩单的石娇娇回到家时,泪流满面。妈妈早就下班回到家,她正在准备晚饭,听到石娇娇停自行车的声音,等不及炒好锅里的菜,就拿着锅铲迎接出来,妇人看见自己的女儿,满脸全是从未见过的巨大悲伤。
“妈妈。”石娇娇带着哭腔打了个招呼,石妈妈心里立刻打翻了五味瓶,最坏的猜想立刻充盈了她的大脑:考砸了!做母亲爱孩子的本能总先行在所有情绪之前,所以她什么都没有问,开心地对自己女儿交代,“晚饭马上好了,你先看会儿电视。”
晚餐后石娇娇已经恢复过来了,擦擦嘴才发现妈妈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才恍然大悟。她拿出成绩单,轻轻对母亲说:“妈妈,我考得很好。”石妈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对女儿说:“后天你爸爸来电话,他肯定比谁都高兴。”
晚饭到睡觉前是夏日最最惬意的纳凉时间。石娇娇来到陈丽家时,陈丽一大家子正在院子里吃西瓜。石娇娇也被邀请坐到,放在院子中心的竹床上,吃西瓜,听陈丽的大伯讲有点吓人的民间传说。
家人进屋之后,陈丽整个人铺展在竹床上,一只脚跷在石娇娇盘起的腿上,看看由石娇娇带来,被自己随手丢在床脚边的袋子,问:“你看过了么?”石娇娇在夜幕里摇摇头,“没有。”“我们老班就这么让你领我的东西啊?”“他认得我,知道我们住得近关系好嘛。”
陈丽伸直四肢,在床上打了滚,“这下好咯,再也不用读书啦。”石娇娇听着这类似于庆贺的话,却没有听出一丁点庆贺该有的开心。“丽丽,其实,现在还早。肯定有你喜欢上的学校的。”石娇娇小心翼翼地说。哪知陈丽一下坐起来,恶狠狠地说:“绝不会再读了,等了这么久就是等这一天。”
石娇娇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见北斗七星安静地挂在天上。
“对了,二十八号夏蕾生日,请我们去她家呢!”“还有谁啊?”“菲菲啊,大概就我们四个吧。”“我不想去。”“为什么啊?”“本来也没多要好,怪怪的。”陈丽这么快就要跟学校有关的一切保持距离了么?
石娇娇着急地劝到:“去吧,她特别要我带信给你,你不去,我怎么跟她说啊?”“真的啊?”“嗯,隔着一条街喊着要我别忘记。”“哈哈,夏蕾这个人蛮好玩的。”“去吧!去吧!”“你先别高兴,不能空手呢,肯定要准备礼物啊!”
夏蕾把两人领进青砖黛瓦的老宅子里,就听到有人用别处的方言叫自己,“你俩先随便转,哪都可以玩儿啊,哈哈,我去一下。”“哎,东西放哪?”陈丽扬扬手里的盒子,夏蕾说:“给我吧。”说着抱着两人的礼物离开了。
要不是夏蕾从校门口的那个路口,带着她俩七拐八拐地转进来,陈丽跟石娇娇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拥挤陈旧的街道后面藏着这样气派的三进门院落。
两人听见许多人谈笑的声音从院子深处传来,“你说就我们四个的呢,她家人再多,也不能有这么热闹的声音吧?”陈丽对石娇娇兴师问罪,石娇娇自知理亏,故意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正不可开交,一个五十多岁、富态的奶奶笑着出现在二人面前,“是蕾蕾中学的好朋友么?”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我带你去,蕾蕾的朋友们都在亭子里呢!”两人闻言跟了过去。
“天,她家院子里居然有池塘!”陈丽在石娇娇耳边惊呼。“就在那边了,都是跟你们差不多的孩子,开开心心地玩啊。”老奶奶说着就要离开,石娇娇道谢,问道:“您是夏蕾的奶奶么?”
老奶奶连连摆手,说:“本家奶奶早就去世啦,我是他们家帮佣。”说完就利落地走了,陈丽又看看亭子里或坐或站,或谈或笑的七八个少男少女,弯弯嘴对身边的石娇娇说:“来的时候,巷子里塞的那些轿车估计就是这些人家的。”
“知道她家有钱,没想到有成这样。”石娇娇自言自语,陈丽老神在在地点点头,“人家也是外地人,看来过得好不好,跟不是不本地人没什么关系。”说着还不忘好奇地四处打量。
而她的无心之言就像一个耳光打在石娇娇脸上,从她有自我意识以来,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颠沛流离、离乡背井是造成他们这些人窘境的最大原因,石娇娇甚至一直以此自顾自怜,穿着叫“可怜”的外衣自我保护。
见石娇娇站着不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陈丽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个不一样“外地人”,她赶紧推石娇娇一把,说:“啊呀,你知道我无心的,又不是说你。”石娇娇回过神来,翻翻白眼,“我就小心眼,嗷,我受伤了。”陈丽笑着要敲她脑袋。
石娇娇一把接住陈丽飞来的胳膊,往亭子那边偏偏头,“哎,一个人都不认识,看样子也玩不到一块,不如去跟夏蕾说下回去吧。”陈丽又看了一眼那群“非我族类”的同龄人,点点头,跟石娇娇携手顺着来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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