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九十六

　　“阿千牌鱼头煲，好久没吃到啦！”夏爸爸挽起长衫的袖子，从阿千奶奶手里接过黑陶砂锅，满脸兴高采烈。阿千奶奶笑眯眯地捞起围裙擦擦手，说：“这里的鱼没有我们老家的个头大，能碰到个好鱼头不容易啊！”说完摆摆手，表示菜已经上齐了，之后就转身要退出去。

　　夏爷爷黄白相间的头发向后梳理齐整，脸上架一副玳瑁老花镜，罩一件深蓝暗花的绸缎大褂。他叫住阿千奶奶，冲夏爸爸使了个眼色，说：“阿千啊，难道我过生日，你可是我们家的老长辈，一定要一道吃饭。”夏爸爸会意赶紧加了一个座位，阿千奶奶似乎早就等着这话了，忙到：“我从来是不客气的，等我去把围裙摘了。”说完含笑走了出去。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常便饭，桌子上也就夏家四人、阿千奶奶和石娇娇一共六人。夏爷爷说了“开饭”之后，大家在夏爸爸的带领下，首先向老寿星举杯共祝他七十三岁生日快乐。夏爷爷端起白瓷小酒盅咪了一口，说：“谢谢！哎，六个儿女，年年就你们一家陪着我。”

　　夏妈妈听了这话，忙笑着接到：“叔伯姑姐们都有本事，能者多劳，太忙啦！您收到他们寄来的礼物不是也很高兴嘛！况且端午大姑姐一家就又要来看您啦。生日就要开心！”老人听后点头笑起来，说：“是，总归还有我们蕾蕾跟娇娇给我过生日。”

　　两个女孩一听对视一眼笑起来，夏蕾端起饮料说：“爷爷，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我这会儿还小，将来也陪您喝老酒！”哄得老爷子连声说好。石娇娇本来感觉有点尴尬，要一个人说贺词更是先红了脸，说道：“夏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人回到：“哎呀，我们蕾蕾从小到大这么多好朋友，就跟你最好啦，从来也没谁让她三天两头挂在嘴上的。”石娇娇看了夏蕾一眼，害羞地笑笑。

　　一桌人吃吃喝喝，说着些家常的闲话。“将来蕾蕾出国的时候，恐怕两个人要抱在一起哭咯！”阿千奶奶看向两个女孩，拿起餐巾利落地擦掉一盘菜碗沿的汁水说，“哪次转学不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石娇娇刚把一根白灼菜心送到口边，闻言放回碗里，问夏蕾：“你要出国啊？”夏蕾回看她，摇摇头说：“不一定呢。”这时，夏妈妈插话进来问：“这次跟你妈妈见面她怎么说？”其他人听到这里，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夏蕾。夏蕾放下筷子，不置可否地回：“没怎么说。”

　　夏爸爸拉了妻子一下，夏妈妈抽出自己的手臂，继续看向夏蕾说到：“蕾蕾，妈妈……我的建议是，你成绩这么好，完全没必要这个时候考虑出国。等高考结束，如果考了国内的好大学之后去深造最好；如果没发挥好，再去申请学校也不迟。总之我不赞成你放弃高考。”

　　夏蕾垂着眼帘，闷声不吭地咬着怎么也嚼不烂的牛筋，最好只好整吞下去。她喝了一口饮料，问：“哦，爸爸你什么意见呢？”夏爸爸也垂着眼帘，淡淡地说：“我随便你。”夏蕾冷哼一声，继续夹了一块牛筋。夏妈妈见对方没有接自己的话，无奈地叹一口，放下筷子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对不起，你吃饱了么？”出了宅子，听到阿千奶奶关门的声音后，夏蕾讪讪地问石娇娇。石娇娇赶紧点点头，说：“平时这一餐还不就是一碗馄饨面的事么！”夏蕾勉强笑笑，“那就好，唉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我爷爷肯定也尴尬了。”石娇娇拍拍夏蕾的肩，“我都不觉得尴尬，你们是一家人，爷爷不会怎么样的。”

　　见夏蕾不说话，石娇娇“哇呀”一声，欢快地叫：“这家新房子都建好啦？好漂亮。”夏蕾看了一眼，这里离自己家很近，本来也是宅子的一部分。从前是青砖黛瓦的中式风格，到了夏天南面白墙上会爬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点缀着从下面花坛开上去的红艳月季，是极美的风景。现在改成了石娇娇嘴里漂亮的三层小洋房，白色的外饰，不伦不类的不锈钢护栏，“哼。”夏蕾无意识地冷笑了一声。

　　“娇娇，你觉得她说的怎么样？”夏蕾站在路边一棵小榆树下，忽然问道。石娇娇一时没反应过来，问“谁”。“我现在的妈妈。”“你说关于你留学的事情啊？”夏蕾点点头，石娇娇抿抿嘴，道：“你知道这种事情离我太远了，我一点也不懂，实在不会评价。但是，我感觉她似乎真心为你好的。”

　　夏蕾闻言笑起来，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说：“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从前一直以为她是真的疼我，即便我亲妈后来又来找我，我还是相信陪我一起长大的这个女人也是我的妈妈……”石娇娇心里一惊，抬眼去看夏蕾时，她的眼里已经噙着眼泪了，还在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了，她还这么年轻，也没有跟爸爸有自己的孩子，我一直相信她的……”

　　石娇娇感觉夏蕾打算摊开心事，她牵了她的手，轻轻地说：“我们去那里坐着。”拉着夏蕾来到了新建的居民活动设施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夏蕾长长地叹一口气，果然从头开始倾诉起来。

　　夏蕾爸爸跟她的生母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分开了，这场离别在夏蕾的记忆里特别清晰，“他们都以为我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我记得他们分开的很平静。关于我，我爸爸一定要我，我妈妈不要我，所以没有任何争吵。后来她没有任何消息。四年之后，我的新妈妈住进了家里，我妈居然很快也出现了。她在小学偷偷见我，跟我说的第一番话就是‘孩子，妈妈回来了，妈妈那个时候养不了你，只能把你丢给你爸爸’呵，她让我不要怪她。”

　　风吹干了少女的眼睛，她的叙述平静而简单，“我当然不怪她，她是我的妈妈呀！就算她从来没有跟爸爸要回我，但我还是想亲近她。可是，我的新妈妈待我很好，也从不强迫我改口。有次大人逗我说，你爸爸跟新妈妈肯定会给你，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到时候她就不疼你啦！”

　　夏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话语里多了一丝温暖，说：“我一听真的好害怕，又不要我了！几乎就要哭了。新妈妈冲出来，她没有理那个人，抱着我说‘乖乖，没有这回事，以后再有人这样说，你就告诉他们，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小孩’。就是那时，我搂着她的脖子，叫了她‘妈妈’。”

　　“如你所见，到现在他们真的只有我一个小孩。”夏蕾扭头看着石娇娇，嘴角的笑意竟然有点冷。石娇娇皱眉道：“那你为什么好像开始不相信她了？”夏蕾痛苦地摇摇头，叫了石娇娇一声，才说：“我……我就是心里太乱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你五一去了亲生妈妈那里，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石娇娇轻轻问，夏蕾摒着一口气，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石娇娇。石娇娇点点头，说：“你如果还不想说就别说。”夏蕾欲言又止垂下头去，石娇娇摸摸她的背，道：“既然你也想参加高考，那现在就不是非要做选择不可，还有时间去判断去想，你愿意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跟你一起想。”石娇娇咳嗽了一下，继续说：“你知道我的家庭，跟你所经历的差别太大，所以也出不了好主意。”夏蕾闻言连连摇头。

　　石娇娇微笑着，看着正前方一棵正在落花的野桃树，说：“不过有一点我大概可以说对，不管周围的人怎么说，也不管那个选择怎么做，最终的路都是自己去走。所以，最不会后悔的办法，大概就是跟着自己的想法吧……”石娇娇的视线跟着一片被风吹起的花瓣飞远了，夏蕾抬眼看着石娇娇的侧脸，默默地咬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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