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不上的母亲,指示灯莫名不亮的电饭锅,此刻政治老师忘记关的教室大门……石娇娇支着腮开小差,看着门外一方小小的灰暗天空,任凭冷风一阵一阵扑在脸上,这一切都这么让人躁郁。
下课铃声响过,政治老师夹好教案前脚出门,班主任后脚就站在了讲台上,所幸手里并没有拿什么。石娇娇还没想好吃什么,看着讲台上用眼神维持秩序的女老师一脸凝重,心中的躁郁又加重一层。
“都不要吵了,我通知个事情,明天要拍办身份证的照片,发型仪表什么的,你们今天好好整理下。”话语刚落,教室里就起了一阵骚动,更有人压着嗓子叫,“我也是个有证的人咯!”班主任听了嘴角含笑,握拳敲敲桌面,说:“有证还不是一样闹!安静,还有个事呢!”
女老师哪里不知道,学生们的这阵骚动表面上是因为办身份证,实际上是住宿生,为了晚自习前那一点点时间,终于有了让门卫放行的理由而欢呼。“走读生注意!”石娇娇真的转头看过去,班主任刚巧回看了一眼,说:“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暴雨,所以走读生今晚不用上晚自习了。今早没讲完的语文试卷明天上课再讲。”
这是走读生的喜讯,躁动可是刚刚那个消息不能比的。“哦吼!”有男同学火速收拾了书本夹在咯吱窝下面,随时准备冲向自行车棚,住宿人满眼艳羡,也有人对着好朋友哀嚎,“说好晚自习一起攻克练习册的呢?”。班主任摇头笑笑,说了“下课”。
要是平时石娇娇绝对是第一个笑出声的人,可她现在只剩一心躁郁,“本来在学校吃食堂还有人陪,这下好了,还要回去修电饭窝!”她揉揉自己的头发,看见坐到最里面一排的潘雪梅送来一个眼神,“你开心了!”石娇娇翻翻白眼,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不正常!早上还艳阳高照,晚上就乌云压顶不正常;秋天还会有雷暴雨不正常;连小车的脚踏,每踩过水平位置后,都有一声不正常的“啪嗒”声……石娇娇跳下来检查过好几次都没有发现问题,只好任由它去,一路“啪嗒啪嗒”地往那个空无一人的房子骑去。
满脑子都是可能坏了的电饭锅,她想:说不定回去试试就自己好了;还是要把两边插头拔出来重新压紧;会不会其实是停电了……偶尔蹦出一两个“妈呀,今天英语作业好多!”“还好数学作业少”等等想法……到后来,闻到池塘吹来夹着残荷味道的风,石娇娇一心的郁结居然一下子消散,甚至一路哼唱,开起了“单车单人”演唱会。
“情人最后,只好沦为,朋……”到家门口的时候,刚好一首《十年》唱到结尾。屋子里传来人声,不是妈妈,是一群男人!石娇娇心里一惊,她死命捏住刹车,将最后半个“友”字吞进了肚子里。
石娇娇木木然地站在门框里,灰白的天空被她小小的身躯抠出一个人形的暗点,形成一幅构图诡异的画面。
她用这几天的所有心思去想,妈妈什么时候从北京回来,一定会站在门口的小路上,笑盈盈地,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用这几个月的所有心思去期待,爸爸什么时候休假回来,骑着新电动车,从放学傻乎乎地等到下晚自习,在校门口爽朗地叫自己的名字……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和三个陌生男人一起,毫无预兆地同时出现在这小小屋子!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笑着的:不过一个星期,妈妈好像老了十岁,又虚弱又黑瘦,如同一株深秋的荒草枯槁地站在那里。
而那个春风里扛着行李,在大巴上冲自己叫着“总之一定换”的爸爸,再没有往日落拓的姿态。他面色苍白地趴在一架陌生的担架车上,裸露着伤痕累累的背,像一尾被刮了鳞却未开膛的鱼,无言地开合着双唇……
“这就是娇娇么?石工,女儿回来了。”最高大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强装出开朗。石娇娇的出现似乎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死寂,目光纷纷往门口投过来。石妈妈抬眼的瞬间就落下泪来,通红的眼眶显示她处于持续的哭泣中。
这是自己的家,三个人租的温暖小窝,此刻却被不认识的人抓着胳膊,混混沌沌地领进屋子。有人摸她的头顶,有人拍她的后背……他们在表达同情或是道义,不管是什么都接收不到了。妈妈的泪眼、爸爸的苦吟变成遥远的浮影,石娇娇的世界关上耳朵,闭起眼睛,一片空白。
石娇娇没有问好也没有哀嚎,只如一个行尸走肉般移动,她机械地绕过所有关怀的信号,瞪着眼睛蹲到爸爸眼前,平行的视线看着他因疼痛牵扯出的扭曲表情。
她用空洞的目光扫描父亲的身体,常年被衣物覆盖的部位跟颈部和手臂形成强烈的深浅对比。那毫无遮蔽的雪白肌肤上,是狰狞的伤疤,初生的皮肉鲜红粉嫩,它们正生机勃勃,如藤似网,从右肩蔓延到腰部,几乎侵占了背部的三分之一。
像魔女的头发,像蓬勃的彼岸之花。
石娇娇仔仔细细地看着爸爸受伤的每一寸肌肤,不放过伤痕的任何一个分支。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那三个男人不知所踪。“疼么?”石娇娇神经质地吹了吹伤口的中心,轻轻地问爸爸。不管对方回了多少句“已经不疼了”,石娇娇都毫不在意,继续一遍遍地问,“疼么?爸爸。”
“娇娇,你别这样,我们已经很难了。”妈妈手里端着崭新的医药盒,里面有镊子有棉球,有不知名的透明液体。石娇娇转头看着讲话的妇人,软软地叫了声“妈妈”,语气里净是怀疑和痛苦。妇人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明,一只脚伸过来要支开女儿,她说:“爸爸要上药水了,你让开。”
石娇娇乖顺地站起来,走到门边,说:“好,那我去做作业。”石爸爸好像睡着了,没有说一句话。
石妈妈在丈夫再三请求下,悄悄来看石娇娇的情况。在门与墙的夹缝里,她看见女儿伏案苦读的背影。妇人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担心甚至是愤怒,可她没空去处理对女儿的心情,丈夫的伤情以及事故后这个家的未来,全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时钟即将指向九点,石娇娇枯坐在窗前的书桌边,超过两个小时了。书袋在车篓里,而车子,可能倒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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