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四六

　　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整个高三的气氛怪异到了极点，师生们都极力表现得淡然，可事实上整个年级都很紧绷，如果人的情绪有颜色，那高中部教学楼一定带着顶黑色的帽子。石娇娇的焦虑和紧张从进入总复习就开始，集中在数学这科上，细细地贯穿了整个学年。到了这个关头，反而是“速战速决”的期盼大过别的念头。

　　现在唯一叫她发愁的只有一件事。去市里考试，学校根据各个考点的位置选了一个价格适中的，有多年接待考生经验的酒店，当然这就需要三天三夜的生活费：七百五十元。对石娇娇家来说，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尤其是在爸爸出过事之后。当天的整个晚自习，同学们都陷入“垂死挣扎”式的看书状态，只有石娇娇抓耳挠腮地想住宿费的事情，这感觉太糟，好像回到了战战兢兢的小学。

　　那晚从跟妈妈前后脚到门口开始，整个家里都充满了莫名的快乐，比如爸爸破天荒独自包成了一锅馄饨；比如妈妈分享厂里另一个厉害的车间主任偷布料被门卫抓个正着；比如电视里恰好重播了爸爸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的香港武侠片……石娇娇一直跟着勉强地笑，仿佛此刻的快乐是只吃着谷子的鸡，而自己手里就拿着扑鸡的网兜。

　　“娇娇，娇娇！”“啊？”石娇娇坐在小凳子上出神，好不容易听见爸爸的叫声。“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很紧张啊？”石爸爸拉了一条凳子坐到女儿身边问。石娇娇长叹一口气，看了爸爸消瘦的脸庞良久，咬咬嘴唇说：“爸爸，后天就要去市里了，老师说提前一晚去，方便适应下环境。”爸爸点点头，爽朗地回：“学校想得周到。”石娇娇还是皱眉看着他，爸爸愣了半天一拍脑袋，“哦！”石娇娇立刻低下了头。

　　果然男人的表情立刻为难起来，他摸着后脑勺，遗憾地说：“爸爸不敢请假陪你去，我怕一走就被人替了，妈妈也要上班。”……石娇娇一阵词穷之后，捂了下眼睛登时横了心，说：“不是啦，我考试你们去也没用啊！就是……要交七百五十块的住宿费……”越说声音越小，导致爸爸都没听清数额，问“多少？”听起来就像被吓住了一样。“七百五。”石娇娇嗫嚅着又重复了一遍，不敢去看爸爸的表情。

　　时间仿似有三秒的静止，直到感觉爸爸的手沉沉地压在肩上。他看着此刻女儿的神态和躲避的姿势，觉得心里比什么时候都不是滋味！多少年了，她居然又有这样了的表情，原来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父女二人现在各自的思绪里，毫不知情的妈妈穿着睡觉的旧衣服进来，先叫石娇娇去洗澡，后来察觉不对劲，问：“爷俩怎么啦？”

　　爸爸拍拍石娇娇的肩膀，抬头跟妻子说：“明早给她七百五，去市里考试的费用。”“哦哦。”妈妈点点头，轻快地说：“还亏上个月工资没得空去存。”石娇娇想过千万种困窘，甚至想到先问丽丽借，以后慢慢还……就是没料到会这样平顺。看着女儿又惊又喜还要竭力隐藏的纠结模样，石爸爸一阵心酸，还是推推她说：“去洗澡吧，能早点睡就早点睡，要休息好。”

　　夜这样沉静，静得石爸爸仿佛能听见石娇娇已经入睡的均匀呼吸声。他枕着手臂平躺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老式木床的顶部，一动不动。“还不睡啊，明天上工呢。”妈妈敏锐地感受到了丈夫不寻常的压抑鼻息，翻身问了一句。石爸爸转身从后面环抱住妻子的腰，黑暗掩护了中年父亲的眼泪，他说：“对不起啊，又变成了这样，没能让你们过好日子。”妻子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她温柔地拍拍男人的手背，然后又转过身去，把脸埋进丈夫的胸口，形成一个久违的亲昵拥抱，说：“这才到哪里，日子还很长，好日子更是在后头呢。”

　　“还有什么人没有交啊？”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边整理一叠收款一边发问。同学们趁机东张西望，教室中间有个男同学举起了手，‘“我。”班主任问：“什么时候交啊？”小伙子缩缩脖子，不以为然地抓抓头，回：“星期天一到家就忘记了，今天下午我家里人送过来。”班主任也没多问，点点头道：“下午一拿到就去办公室找我，就差你一个的了。”“晓得了！”

　　这本是最平凡无趣的一幕，端坐的石娇娇却全情参与其中，她注意师生二人的每一句“对手戏”，暗自感激着爸爸妈妈。

　　班主任看看表，自己的这节课就要结束了，虽然带了这么多届毕业生，可每到这个节骨眼还是会一次次产生那种：我一定还有好多东西要跟他们强调一遍，但我好像又没什么可以掏给他们了的复杂感觉。安静的教室里，讲台上站着不讲课的老师，讲台下坐着不吵闹的学生。他们到最后莫名变成了对方，平时歇斯底里想要的样子，可此时再看彼此，却是满腹愁肠了。

　　女老师冲着同学们抿嘴笑了笑，手里开始收拾讲台上的教案。她叹了一口气，说：“别想着带多少东西去市里，到时候你们真的看不下什么了，把书跟自己做的最细的笔记带着就行。我看有些同学，想把课桌都带着。”说着扶了下眼睛，接道：“我再跟走读生说一次啊，把东西捎带着拿回家去，别到最后跟住宿生一样，一包包的往家扛。”引得大家小声地笑起来。

　　“行了，下课吧！”女老师把书一抱就准备下讲台，也没人带领，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叫：“老师再见！”班主任没有回头，只是往后伸出右手，极其随意地晃动了两下。老师刚走出教室门，下课铃紧跟着响了起来。可学生们还是沉默地坐着，他们好像在调节情绪，接下来不是一节节主课的轮换，而是一个个郑重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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