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五九

　　唐母打电话来，责备儿子明明距离发成绩单还有一周的时间，为什么躲在小镇不回家呆着。唐建宇正从冰箱里拿菜，用头跟肩膀夹住手机，说：“后面将近两个月都在家呢！”唐母隔空戳了儿子脑袋，“你能在家呆两天我就要拜佛了，还不是到处跑。”唐建宇嘿嘿一笑，“那我到时候就回去了。现在还得做饭呢！”“好好吃饭，别瞎弄。”“知道啦。”“还得抽空去趟菜场啊！”唐建宇捏着两个鸡蛋，想要搜罗出半个黄瓜都不能如愿了，只好将鸡蛋放回去，最终还是去面点店吃碗馄饨面。

　　早上十点的街道是唐建宇不容易看见的，平时他早就站在讲台上了。他既不开车也没有骑自行车，抄着口袋，像逛街的大爷大妈一样悠闲地往学校走去。这些年，小镇有令人欣喜的变化，整洁的街道，有序的停车点，越来越密集的商店，甚至还能看见唯一的景点——湖畔度假山庄在镇上设立的接客点。唐建宇如同土生土长的人，闻惯了空气里熟悉而又市井的味道，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从学校解脱出来，就会发现人们的生活完全按着另一个秩序在运作。唐建宇这几天见惯了老师多于学生的空旷校园，站在人头攒动的菜市场才发现，这世上只有老师学生才放暑假。在熟悉的摊点上买了点蔬菜，唐建宇还想吃点河鲜。刚刚走到地面湿漉漉的水产区，只围了个黑皮围裙的渔老板就如常大叫，“唐老师！”唐建宇也顺势走到摊子边，问：“有什么容易煮的么？”

　　粗壮的中年男人抄起网兜，从一个蓝色小桶里挑出些活蹦乱跳的虾，说：“看看，早上刚捞的草虾，盐水一煮鲜的不得了！”唐建宇还没说话，渔老板又补充道，“真的，就是本地笼子捕的……”正说着，一个男人从他身后的棚子里笑着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把钱。渔老板冲他一招手，又对唐建宇说：“你看，都是刚刚从乡下送上来的。”被叫过来的男人也笑着附和，“绝对好，都是野生的。”唐建宇心下已经决定买了，抬起头一看，两人都一惊。“石爸爸！”“唐老师啊！”

　　石爸爸立刻夺过渔老板的网兜，把满满当当的一网虾装进塑料袋里，递给唐建宇，说：“您提回去，尝尝，可好吃了！”唐建宇当然摆手不受，实在推脱不过就要付钱，被石爸爸一把按下，“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这话一出唐建宇也只好却之不恭了。石爸爸笑着交代，这虾子吃水草的，活的水也干净，虾线很细不用挑。

　　送走了唐建宇，石爸爸才搓手回头看惊呆在一边的渔老板，“这是我的渔摊不？”石爸爸嘿嘿笑，“说是我的，你也不能同意啊！”渔老板有点懵，“那我收过的虾怎么就让你送人了呢？”石爸爸抽出一张五十块，“钱给你，算我买的。”渔老板挥挥手，“我从下次送的里面扣吧。”

　　石爸爸收回皱巴巴的钱，笑道：“都行。”渔老板指着石爸爸摇头笑道，“你不知道，他不缺钱，我这里好货就他买的多！人真不缺你这两个虾。”石爸爸挠挠头，道：“缺不缺是他的事，给不给才是我的事。他是我女儿的老师，人真好的。”渔老板嘴角拉下来，严肃地点点头。

　　“等一下！”石爸爸准备离开之前，渔老板走到面前，捶捶他的肩膀，道：“龙虾现在价钱上来了。你要是有路子，只管帮我收，越多越好，我管卖！”石爸爸看着天，认真地思索了下，咧嘴笑起来，“好嘞！那黄鳝呢？”“只要是野生的，他们打破头地要。”“好好！”这可真是条夏天来钱的好路子。

　　确实是乡野里最鲜活的，一倒进水池就四下窜跳。唐建宇两手撑在池沿，又喜又愁地看着池子里的草虾，石爸爸洋溢的热情一顿真消受不了。“分做两顿，中午白灼，吃不完晚上再用酱油煮过吧。”唐建宇拧开水龙头，从买的菜里面先翻出葱姜。

　　吃草虾就是磨洋工，鲜甜是真的，堆出小山高的虾壳，也不能吃到什么进肚子也是真的。唐建宇收拾好碗筷，将虾壳用袋子装好，想着下午去学校的时候顺路带给花坛附近的野猫吃。房间电脑上传来响声，是从前的同学给他传大学调研的资料，还有靳华发来的MSN留言，问他是不是放假回市里了。

　　唐建宇先把状态调整为在线，然后如实回复了靳华，很快靳华的消息就发过来，“你真是全国劳动榜样，感天动地。”“别废话，找我什么事？”“你帮我问问邵文语，下周她在我这里订的卡座是不是全都用得上，能不能给我挪两个出来？”“你自己不会问？”“我要能找得着她，何必来跟你个单身汉搭腔？”

　　唐建宇笑笑，回复：“她提前说好的，肯定是用的。你不能见异思迁。”“你知道邵老板财大气粗，往我店里一站，伸手就画了一片。她公司全来四个卡座也足够了。”“这么急吼吼的，接待什么重要宾客呢？”“哎，就是我爸从前合作伙伴的老来子，说是办生日聚会，哥哥长哥哥短地求，你知道我这人，一心软就答应下来了，再看看座都满了！”“你可是酒吧，别接待学生！”“真是有职业病。都成年了，二十岁生日。况且我店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么？”“那我联系看看，让她有空给你电话。”“我女儿干爸就是好说话，回市里来看我们家小公主。”“好，还得去学校，下了。”

　　真奇怪，不用上课也没有学业压力的时候，非但不赖床反而醒得很早。石娇娇走到门外，看见妈妈正往大桶里倒挑拣后的龙虾，几个半米高的大桶已经填个半满，就算挑出来的死物也装了半脸盆。“天呐，我爸这是疯了吧，收这么多虾子！”石妈妈回头瞪女儿一眼，道：“瞎说什么，还不是为你啊！你知道他满村子跑，赶早收这些鱼虾有多累！”石娇娇闭上嘴巴，承认自己失言。

　　“嗳，好，就停在这里。麻烦下来搭把手，桶太沉了！”石爸爸跟在一辆三轮车后面，汗都来不及擦就问妻子，“现在几点了？”“五点半。”“哟，今天可晚了，总算多收了点长鱼。”石妈妈看着满满当当的鱼获没说说话，协助丈夫装了车，看着他往镇上出发。石妈妈目送远去的丈夫，站在原地许久都不动，石娇娇赶开对死虾“动手动脚”的花花母子，跑到妈妈身边，“妈，你怎么了？”石妈妈回过神来，拍拍女儿的肩膀说，“没事，走，回家吃早饭。”

　　石妈妈盛了碗粥，挑了勺猪油放在门口，对花花说：“奶娃娃不容易，给你加点营养。”花花似乎对虾的兴趣更大，只闻了粥两下，又去动那边的脑子，反倒是断奶不久的两只“小花花”乖乖地舔起了粥。石妈妈温柔地摸摸小狗崽，站起来对石娇娇说：“陈爷爷家要一只，豆腐坊的老佘要一只。放家里真养不起呢。”石娇娇洗着碗，看着傻乎乎的花花，回：“其实也不用养，你看花花平时也没几天着家。”

　　妇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拿出梳子边梳头发边问，“蕾蕾那么晚打电话找你干嘛呀？”石娇娇把洗好的碗一摞都捧起来，沥干了水，送到厨房，出来才说：“正要跟你说呢，她二十岁生日叫我去玩。”石妈妈把咬住的皮筋一头松开，又绕了两圈才在低马尾上打了结，就着窗户的玻璃左右照照，回女儿，“那得准备生日礼物。”“别担心，不用花钱，我都准备好啦。”石妈妈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女孩，说：“这么快，你也要二十岁了。”

　　石爸爸清早出门，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看见石妈妈在给黄鳝笼子上饵料，赶紧上来笑道：“老婆你干什么呀？”石妈妈撩起眼皮，道：“自己看不见啊？”石爸爸蹲下来，拿过妻子手里的东西搁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道：“别弄了，我不下笼子了，看！”石妈妈目测得有两三千，刨去之前家里拿出来的一千八，还真是赚了不少，“今天一趟的？”石爸爸拍拍妻子的脑门，“你心真黑，这几天的，不过单今天早上就挣了一千多！”

　　“啊！”石妈妈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上班，老老实实领工资，一个月才有一千出头，没想到钱竟会来得这样快！石爸爸看老婆吃惊的样子，更加愉快，他将钱在手里拍拍，“再有几趟，娇娇的学费就不用愁了！”石妈妈刚准备发话，石爸爸把钱放回怀里，又说：“我今天全村跑了一遍，攒两天去收一趟大的！到时候身上的钱恐怕不够，你再给我三千。”石妈妈有点为难，“家里总共就剩三四千块了！”石爸爸抓住妻子的肩膀，“你都看见了，我保证两倍拿回来。”石妈妈看着意气风发的丈夫，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陈丽要上班，老六跟着家里人去了邻市的姑姑家，夏蕾的生日聚会石娇娇只好一个人去。“你送人家的东西带上了么？”妈妈追到路口问，石娇娇拎起车篓里的袋子，回：“带啦！”妈妈点点头，走过来，塞了一百块钱在女儿口袋里，说：“防止有什么情况要用钱的。”石娇娇拿出钱，说：“我身上有十几块够了，别这样啦，这次是夏蕾生日，又不是别人。”石妈妈摇摇头，将钱塞回去，说：“用不上再带回来，也不是要你花光。”

　　石娇娇肩膀垮下来，准备强行把钱塞回给妈妈，想想低下头找到脚踏，说：“那我出门了。”她明白上次谢师宴的事情把妈妈刺激得不轻，其实她想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受了委屈，自己不偷不抢，只不过没料到，原本电话里通知好的：这次请老师吃饭的钱拿得是从前剩下的班费，到了付钱的时候竟成了几个考上本科的学生掏钱，而班费在许多人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变成了老师手里的鲜花和礼物。

　　那天石娇娇很狼狈，她身上只带了几块钱，借了好几个住在镇上的同学才把自己要出的部分凑满。“出来吃饭，身上只带了几块钱，不是摆明了想白吃白喝么？”石娇娇在酒楼厕所的门口听到同学的对话，是她刚刚借过钱的人。这些石娇娇并没有告诉妈妈，她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为什么会突然有了两百多块花费，而石妈妈即使只听了个缩减版，也在心里补全了女儿受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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