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六四

　　而这个出奇炎热的夏天，许多事情都变的温暖起来，比如家里迎来意外的客人。精瘦的男人老远就冲石爸爸挥手，拉起身后娇小女人的手，一路小跑起来。“老哥，老哥！”他的声音年轻饱满，根本听不出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奔波。石爸爸完全懵了，像不认识对方一样喃喃自语，“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听到动静的石妈妈从屋子里迎出来，一眼就认出了那时站在病床边的娇小女人，“啊呀，你们来了！”

　　“东子不会把山上的石头带来了吧？这么重！”石爸爸放下他们的行李袋，笑着调侃自己的旧同事，那边石妈妈拉了他的妻子坐下，奉上了新开的西瓜，“一路上累坏了吧？这么热的天。前天通电话的时候，竟是一点风都没有透！”石爸爸指着男人，高兴得满脸通红。风尘仆仆的汉子搓搓手，从行李袋里掏出许多笋干、葛根粉之类的山货来，她妻子说：“山是搬不动，不然真给你们搬来，哈哈！”

　　“都是我妈装的！家里还养鸡，路程太长了带不了。我妈还想给你们冰冻了带来，我笑说还没出城冰就化了，等到你们家，鸡不用煮能直接吃了！”东子拎着包带，把自己先说笑了。石爸爸抓抓头，“难为老人家惦记着。”东子抿抿嘴，“那时候乍一见儿子躺在病床上，老人家吓着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一直想给你跟嫂子道个歉，也没……”石妈妈摆摆手，“是我我都要打人！快别说了。”东子妻子笑起来，对石妈妈说：“真的懊悔！要不是他妈腿不好，恨不得自己跟过来呢！”四个人都笑起来。

　　石妈妈催着丈夫赶紧出门，去镇上赶个晚市，“见着什么就买点，好歹先凑一顿晚饭，明天再另张罗！”东子夫妇一听，赶紧拦下来，“别，嫂子，坐了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又是小三轮，人是头晕眼花，就想喝点稀粥！”石爸爸想想，把自行车重新立好，说：“跟东子家不用假客气，就熬点绿豆粥，拌点凉菜，还有明天不是？”石妈妈颇不好意思，反倒叫东子的妻子劝了好些话。

　　想让远方的客人休息会儿，可来人却是闲不住的！石爸爸割了一捆毛豆回来想做盐水豆角，东子赶紧抢过剪刀，坐在小折凳上就劳动；石妈妈把早晨泡好的绿豆篦了水，回头时娇小的女人已经拿着米箩在拣小石子儿了。石妈妈眼里一热，暗想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一双人。

　　粥熬上的空档，四个人就坐在门前的走廊上闲聊。“嗳，老哥，怎么没见你闺女啊？”东子忽然想起来问，石爸爸回：“暑假打临工呢，估摸快回来了。”东子跟妻子暗自交换了下眼神，清了清嗓子说：“哥，其实这趟来我俩可是有事的！”石爸爸眼睛一瞪，“什么事？有事尽管说！”

　　东子踟蹰了一下，等进过屋子的妻子走到身边，给他递来一个纸包。他接过纸包送到石爸爸眼前。石爸爸跟石妈妈一个疑惑的对视，迟疑地打开了外层的纸，里面竟是一沓钱。“这……”石爸爸又懵了，东子舔舔嘴唇，“丫头考上大学，我做叔叔的一点心意！”石爸爸一言不发，近乎盛怒地看着对面的弟弟。

　　汉子两手挡住石爸爸送回的纸包，道：“哥，哥，你听我说。我俩在海上一起漂了这么些年，你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那次事故，你肯定把家底全掏给了我。”东子看一眼自己的妻子，继续说：“通了这么些电话，家里情况我猜也不轻松。我就是怕你不要，才直接送过来的！”石爸爸有点悲伤地张张嘴，抓着纸包的手有点无力。

　　“石大哥，收下吧！两家一起遭那次罪，也看出了为人。我们就把你们当亲戚走呢，亲戚间帮衬一把有什么好推辞的。哪天我跟东子有事求了来，你们还会不管我们？”石爸爸低下头沉思了很久，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好东子，这是我问你借的。”东子拍拍哥哥的手腕，笑道：“你说什么都成！”

　　无论怎么样，好客的主妇还是想法设法把八仙桌摆圆满了，有荤有素，即便没什么珍馐却看得见满满的心意。夜色刚刚降下来，石妈妈捧了最后一道西红柿炒鸡蛋，从厨房往堂屋走去，正好迎到了晚归的石娇娇。

　　“妈！”“嗳，今天回来的早！”“嗯，没什么事情，再干三天就结束啦！”石妈妈点点头，“快停车洗手来吃饭，家里来亲戚啦！”石娇娇伸伸头，没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好奇地问：“谁呀？”石妈妈站在门口笑，“进来就知道了。”

　　这是一对没有见过夫妇。石娇娇对亲戚的认知本来就极少，脑子里从二叔筛选到三姨妈，心里也没有个定论，一时傻乎乎地站在众人面前。石爸爸见女儿的呆样，大笑道：“我老跟你说的东子叔叔和婶婶，快叫人啊！”石娇娇当然知道这一段，赶紧走到桌子边，大大方方地叫了人。

　　东子的妻子把石娇娇招到身边，拉了她的两只手上下左右地看，伸头对东子说：“多水灵的姑娘啊！比我都高，这叫什么……亭亭玉立……是吧？哈哈！”东子也满眼欢喜地看着石娇娇，转头对石爸爸说：“像嫂子，像你就粗糙了！”“人人都说像我，就你眼神不好使！”石爸爸没好气地回。

　　女人让石娇娇挨着自己坐，越看越喜欢，跟石妈妈说：“又聪明又漂亮，我们家老大以后能有娇娇这样，我做梦都要笑醒了！”石妈妈笑笑，给她夹了块卤味，问道：“你家老二还不到两岁吧，怎么离得了你的？”对方斜眼看看东子，回：“跟他奶奶好着呢，不怎么要我这亲妈。”石妈妈心下会意，掩嘴直笑。

　　两天之后东子夫妇就要回家了，跟好兄弟相处意犹未尽的石爸爸再三挽留，东子也不想离开，还是他老婆道出原委，“早餐店不大但是也够磨人的，他爸和妹妹撑不了几天，再不回去该关门了！”这下就不能再强留了。当天石娇娇全家出动，把夫妻二人送到镇上。石妈妈上班先回去，父女二人又一直把他们送到市里的汽车站，将二人送上了车，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东子叔叔不是说过年来的么，怎么突然就来了？”回去的路上，石娇娇才感到事情的奇怪。石爸爸拍拍女儿的后脑勺，语重心长地说：“你东子叔叔是来给你送学费的！”“啊？”“他有一大家子要养，经济也不宽裕，这一送就给你送了三千五，这份情你要记得还！”石娇娇咬咬嘴唇，“爸爸，你们借钱借这么远去了啊？”石爸爸摇摇头，把前情尤其是东子夫妇的深情厚谊细细描述一遍，石娇娇看着爸爸的侧脸，暗想：这不是因为我，而是东子叔叔认你这个老哥啊，爸爸……

　　这是走过千百遍的丁字路口，水泥路和风景河交叉的地方。九月初的清晨已经给人以明显的凉爽感觉，石娇娇搓搓手臂往路尽头张望。很快就看见陈丽把着电瓶车龙头出现在视线里，很快停在了石娇娇脚边。车子刚停稳，老六从后座上跳下来，递了个信封给石娇娇，石娇娇正反看了下，摸摸还有点厚度，问：“什么呀？”“信呀！”老六戳戳信封，“你去了学校才可以看，现在不能看！”

　　石娇娇受不了地点点头，“行行行，保证不看。”老六拉了石娇娇的手，说：“不能送你去学校我很不放心，没想到有一天，你开学会比我还晚！”石娇娇回：“傻的，就算不这样也不要你们送啊，我学校太远了！”陈丽一只脚撑在地上，说：“也不是多远，　请个一天假足够来回了，哎，就是厂里忙起来了，不放人！夏蕾学校不比你远啊？”

　　“她现在恐怕已经上飞机了。”石娇娇回，另两人赞同地点点头，想起前两天夏蕾来村里时，四个人一起在陈丽家院子里吃葡萄，她说会早点去学校，“太远了，早点去熟悉熟悉环境。”因为那时就有了个郑重的告别别，此后提起两人要去外地读书的事，大家都没那么不适应了。

　　老六重新坐上陈丽的电瓶车，三个人说了再见，陈丽附身道：“从前娇娇带你去镇里，现在我带你，过几天说不定我又要一清早带娇娇。我怎么有点，你们都从我身边飞走了的感觉，女大不中留。”这一句话说得三人都难过起来，石娇娇吸吸鼻子，“我到时候肯定不要你带的，我爸在家，肯定要送我去学校啊！”陈丽揉揉眼睛，道：“也是，那我先送她去镇上了！”“再见。”“娇娇，拜拜。”“拜拜。”

　　乡村的路上没有行人，两人离去的背影分外突出。石娇娇不知不觉走到路中央，看着陈丽碎花的雪纺裙子，后面贴着老六牛仔蓝的连体裤，她们的样子这样鲜明而熟悉，明明离得很远了，却迟迟不能消失在石娇娇的瞳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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