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一零七

　　转眼军训一周。石娇娇跟朱青从食堂打了午饭进宿舍，另三个已经先一步吃好了。两人把食物放在自己搪瓷碗里，放在那张没人来报到的空桌子上。朱青撸起迷彩服的袖子，把膀子横在自己脸边，走到挂在橱壁上的圆镜子前，叹道：“天呐，已经是两个颜色了。”石娇娇也暂时不想吃饭，转头看向阳台外骄阳似火，接话道：“哎，我脸都晒得有点疼了。从前怕下雨，现在盼下雨。”

　　洗好碗的吴月得意地笑着回到自己位置边，拉开椅子反向叉腿坐下，叫了另四个人说：“你们看我，黑了么？”郭艳婷脸都没离开手里的镜子，说：“你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白。”吴月回：“石娇娇跟张露华可比我白，现在呢？”被点名的人面面相觑，一看对方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张露华家里是制酱的，哀叹：“都黑得跟发了酵似的！”“那你怎么都不晒黑？教教我们嘛！”朱青端了午饭，倚在吴月床边的梯子上。

　　吴月转身从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拿出一个，“擦防晒霜就好啦！不过晚上回来最好能补水冰敷，不过清洁才是最重要的……”石娇娇因为遗传原因，青春期没有什么皮肤困扰，加上小镇的少女们并没有相关的话题，她第一次看见电视里广告叫着什么“UVA，UVB，亲吻阳光”的防晒霜，第一次知道洗个脸居然有这么多步骤！这感觉像极了小时候第一次吃泡泡糖，又惊喜又有一点莫名自卑。

　　“你们除了张露华，都不用洗面奶啊？”吴月吃惊地说，“你们知道现在这年龄，皮肤真是最活跃的时候，每天不知道产生多少脏东西呢！”然后仰头瞪着两腿悬在空中，正坐在床边挤黑头的郭艳婷，道：“你看你就是清洁不好，长个草莓鼻，白瞎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郭艳婷一听放下镜子，爬下梯子，“你光在这里说，倒是帮帮我们呢！”

　　吴月拍拍手，张罗大家去水池边，拿着自己的大支洗面奶，说完使用方法和手法，道：“先从洗脸开始吧！”朱青和郭艳婷赶紧操练起来，石娇娇扶着门框看她们，吴月说：“发什么愣，洗呀！一会儿拍了水擦了霜，你会感觉超级舒爽！”石娇娇摆摆手，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碰到脸会疼。”吴月耸耸肩，“你大概是过敏肌。”只有石娇娇自己知道，她很想试试，但是如果习惯了，是不是又是一笔不必要的花费呢？自己并没有多少生活费。

　　难得的雨天，大一新生们会被安排在文体活动室，由教官们上室内课，课的内容一般包括军事和国防安全的皮毛，更多时候是听他们吹吹牛。在这种能看见各班教官大集合的场合，对他们品头论足不可少，而英俊的士兵和漂亮的女学生的绯闻更是最隐秘却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传说往届有个长得很像某个男明星，甚至比明星还帅气的教官，爱上了一个学姐，临别的时候违纪将肩章送给女孩做信物，说等他退伍等她毕业，两人就结婚！这个俊男靓女的故事有许多版本，大同小异。春心萌动的少女们爱死了这样的故事，当然，没人去计较故事的真是结局，可能不美好的部分，从来不在女孩子们浪漫的青春剧本里。

　　“我们教官小眼龅牙，实在不能说好看啊！”石娇娇捏着话筒说，夏蕾在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教官都超帅，据说还有升旗班的仪仗兵呢！”“咦，你嗓子好啦？”“对呀，可能是这两天习惯了，我那个室友脸上也不起皮了！”……两个人从教官说到水土不服再到镇中学食堂的糖醋排骨，夏蕾打电话的风格就是恨不得一次用完一张三十块的电话卡。

　　“啊，这样一说都有点怀念中学了，那时候还觉得这不好那不好呢！”石娇娇叹，夏蕾的声音亮起来，“是呀！说起来真巧，从前生化班有个男的居然跟我一个系！在操场上就地休息的时候，正好被我听见，他说我们中学多小多无名，他给那小学校争了多少光！他考出来狂得跟什么似的，我上去就揭穿了他！”

　　石娇娇听完轻轻说，“可考到你的学校，确实很光荣啊……”夏蕾一阵词穷，过了一会儿说：“我见不得他张狂的样子。”“嗯，确实不好。”“国庆我们一起回校看看呗！”“到时候再说吧……”由于石娇娇突然的低落，两个好朋友热情的开头，却在尴尬里草草结束了通话。

　　“上厕所时净听你在叽叽咕咕！又是你那牛X的姐们儿啊？”从卫生间出来的郭艳婷大喇喇地问，石娇娇放下电话，拍着微微发麻的腿肚笑着点点头。“你俩感情真好，要不是听得见是个女的，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石娇娇站直了跺跺脚，斜眼看了一眼室友，“你就知道男朋友！一宿舍的女光棍还谈什么男朋友！”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新生宿舍每晚的例行卧谈会上，女生们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不管每次开场话题是世界和平，还是环境保护，最后落脚点都会跑去恋爱的方向，简直是一场深夜情感交流节目！502宿舍最好笑的是，长腿吴月、温柔的朱青、张扬的郭艳婷组成的　“话多三人组”，凭着饱满的倾诉欲，前前后后讲了许多阳光下的偶遇，风吹过好闻的白衬衫，惊天动地的指尖触碰……却都是道听途说别人的故事，而石娇娇是个撬不开嘴的闷葫芦，除了张露华有个暗恋了很久的同班酷哥，真真是一帮子“女光棍”！

　　“要不是我们班男生没一个我喜欢的，不出军训我就能脱离单身！”郭艳婷看着天花板中间呼呼转动的风扇，说话的时候图凉快，一条腿伸出床外晃来晃去。吴月不同意，“我觉得那个谁还不错，高高大大的！”张露华没发表意见，即使她说，大家也会齐声调侃，“当然还是你的酷哥最好啦！”……

　　郭艳婷拍拍床边，对石娇娇叫：“你今晚怎么回事，都不太讲话的。”石娇娇把手里的扇子又摇起来，回到：“我困了啊，哪经得起这样天天聊到一两点的，明天还要拉练呢！”大家纷纷说石娇娇扫兴，只有张露华哈哈大笑，“她在装蒜呢，肯定是怕我们提起那个高原！”石娇娇一听扇子掉在脸上：还是难逃一劫。

　　这是个同班男学生，说是室内课的时候，听到石娇娇讲她从前登船的经历，觉得很有趣，想跟她多了解一点。石娇娇说自己没有手机号码，这人不相信去班主任那边查花名册，发现石娇娇没有骗人之后，就迂回要到同宿舍张露华的联系方式，拜托她给石娇娇传话。

　　吴月一听昨天的短信还有后续，登时来了精神，抬起半个身体，问：“怎么说怎么说，他要不要打到宿舍来啦？”张露华晃晃手机，亮亮的屏幕在帐子里左右跳动，回：“这会儿还在跟我说呢，他很想打过来，又怕娇娇不高兴！”姑娘们都怂恿石娇娇，说接个电话又不会怎么样，石娇娇翻个身，“我真的困死了。”

　　后来不到一分钟，也不知道张露华说了什么，宿舍的电话真的响了起来！不管舍友们怎么威逼利诱，石娇娇都无动于衷，还特别气人地说：“我已经睡着了，现在是说梦话！”最后不得已，还是张露华自己下去听了电话。

　　由于不想打击男生的积极性，张露华骗人家说石娇娇太累了，已经睡着了。石娇娇似乎开始展现“扫兴”的本事。电话之后，本来精神抖擞的室友们都没了话，如她所愿，破天荒地在熄灯之前都睡觉了。

　　“你们得谢谢我，不然体力不支躺在路边的人就是你们之一哦。”看着一个脸色煞白的男同学被师生扶到草地上，石娇娇喝着水，对身边的郭艳婷和张露华说。“那我要不要去把朱青和吴月都叫来，感谢石大王督促我们早睡啊？”郭艳婷没好气地回，石娇娇笑笑，“你最好去告诉教官，我还帮你整理内务，叠一手好豆腐块，给我一个‘优秀标兵’！”

　　张露华闻言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优秀标兵’能加学分，都是学院内定的。”郭艳婷撇撇嘴，“就你小道消息最多！”三人正在闲话，前面的队伍有动静，教官也站起来发出指令，重新上路。

　　拉练五公里，不负重没有时间限制，其实很好完成，可疏于活动的书生们一路上累倒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大家从起点回到终点，纷纷瘫坐在操场上。小眼睛的教官看着纷纷归队的学员，叫他们报数，结束后满意地说：“我们班还是很不错嘛，几乎没有掉队的！”教官拿下帽子，露出有条勒痕的额头，边扇风边说：“累不累也就这一天了！后天汇报阅兵后，我跟你们大概再不会见到咯！”

　　一句话说得学生忘记了疲倦，气氛沉闷起来。听着操场各处传来的歌声，开朗的教官拍拍手，“都不要难过嘛，我们来唱一个！”先是稀稀拉拉的响应，渐渐一间趋向统一，教官重新戴起帽子，扯着嗓子开了个头，“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这是一首雪上加霜的歌谣，它旋律简单，歌词浅显，却这样能拨动人的伤心处。班里有感性的男生边哭边唱，不能叫唱竟是哭嚎了，这滑稽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更叫人想哭，队伍里压抑的呜咽随之大声起来。石娇娇嘴巴跟着翕动，帽檐压得很低很低，哭出声的时候，正好唱到：不要想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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